第2章 故穿庭树

宣候夫人死在初八。

正是年后，满街的喜色还未褪去，红纸爆竹的残碎仍留在街角，女人便裹着一床厚厚的锦被，死在廊下的炭火边，美的像睡着了一般，长长的睫毛盖在眼上，打出一层深灰色的阴影。

宣候淡淡扫了一眼，只说了一句：“埋了吧。”

下人鱼贯，轻手轻脚将这位名噪一时的美人抬起，棺材是临时向棺材铺定的，有些不合适，两边有些宽大，萧燕池的身量有些纤细瘦小，特别是脚部，拉长出去一大截。

凛冬的清晨，一支送葬的队伍松松散散，抬着一顶巨大的棺材走向了南边的墓园，那里是萧家的野墓，除了萧家祖坟葬入的有名有姓的人，便是向萧家签了契书，无父无母，无儿无女的仆妇，死后葬在那里。

临死前，萧燕池有些遗憾，躺在廊下的火炉边上，雪后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在冬日里暖的可怕。

细数这一生，她或许锦衣玉食，但她从未放在心上，所求不过一生一世一双人，或许是萧府骄纵的她不知天高地厚，宁与萧家断绝关系，也不愿同宁元卿分开。最终，在外人看来，她赌赢了，成了她的妻子，可她知道，这一生，于他，她从未赢过。

再次醒来，睁眼，外面吵吵闹闹，丧钟被扣响，呜咽声一片。

萧燕池摸了摸额角，有些肿起，旁边站着一个瘦弱的丫鬟，约摸十四五岁的年纪。

她问道：“这是怎么了？”

丫鬟回道：“回贵人，是先帝驾崩了。”

“驾崩？先帝？”

萧燕池的还是糊里糊涂，自己不是死了么？

她慌忙起身，对着桌边的铜镜，镜子里，是另一个人的模样。芙蓉如面柳如眉，虽不及她，却还是美的摄人心魄。

她掐了掐自己的脸，有些失神，却很快冷静下来转头看向丫鬟缓缓问道：“我......是谁？”

丫鬟被她的模样吓傻了，慌忙跪下“奴婢不敢直呼贵人名讳。”

萧燕池此刻格外的冷静，看着眼前下跪的丫鬟：“我让你说，你就说。”

丫鬟叩首：“您是陛下....不，先帝的湘贵人。”

萧燕池冷下神，先帝的湘贵人，她略有耳闻，湘贵人不似别的妃嫔，出身名门，是江南的绣娘，因先帝下江南时，对其一见钟情，便将其纳入皇宫，陛下亲赐“尘和”二字为名，意味和其光，同其尘。光与尘同尊，无有尊卑。

这是对湘贵人的偏爱。

可惜新人入宫，七日不得侍寝，湘贵人便被安排在勤沉殿，结果三日前，因在御花园赏雪，不慎跌入鱼池，如今才醒来。

醒来时，恰逢先皇驾崩。

萧燕池不知，自己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本来已经死了，如今却又好端端的活了过来，演了一出借尸还魂的大戏。

还未反应过来，门外便来了三两个大宫女，为首的女官穿着白色的衣袍，道：“先帝殡天，请湘贵人守丧。”

萧燕池推开门，眼前的女官她见过，几次入宫受皇后封赏时，都是她宣的旨意，她是皇后身边的大女官红痕。

红痕受皇后娘娘的旨意前来，将六宫妃嫔聚到正元殿，替先帝守孝。

换上孝服，萧燕池随着红痕行至正元殿，穿过广场，一堆人聚在一起，活像一只白鸟巨大的翅膀，穿过人群，正元殿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她打眼一看，宁元卿一身白衣，立在那，衣袂偏偏，不染纤尘。

她到死都忘不了他的模样，否则，也不会因当年一见，就此沉沦。

只是此刻，她已不再对他抱有任何希望，萧燕池知道，宁元卿不爱她，从始至终，他都不爱她，哪怕他装得再像。

萧燕池别过头去，随着红痕走到后庭，宁元卿无意间瞥见匆匆而过的身影，皱眉，一种莫名的熟悉，涌上心头。

后庭中停着一口巨大的棺材，妃嫔按品阶而跪，萧燕池是末等的贵人，她跪在一边，不多时，身边便被填满。

一个女子哭的极伤心，萧燕池觉得，或许死去的不是皇帝，而是女子的亲爹。她从腰间取出手帕递给女子，轻声安慰：“别哭了”

女子没接手帕，依旧哭的难受，萧燕池小声嘟囔：“真与陛下情比海深。”

女子听见了她的声音，道：“你不知道？若是陛下殡天，无所出的妃子，是要殉葬的。”

什么？！

萧燕池一惊，她骤的想起来，皇帝殡天，无所出的妃子，是要殉葬。

女子继续道：“像咱们这些低阶的妃嫔，还没见过皇帝几次，便要去给他陪葬。”女子底底切切“我是哭我自己。”

萧燕池不敢想，自己才死了一次，如今又要死？她不想。

前世，因为自己的骄纵任性，一生无所得，如今从活一次，借着湘贵人的身份，她不想再如从前一般，孤注一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