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晚上的时候,赵哥匆匆赶过来。

望着躺在病床上的人,赵哥满脸唏嘘,“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唉……”他拍拍杨籇的肩膀,安慰道：“小杨啊，我看吴楷也不是短命相，他一定能挺过去的。”

杨籇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赵哥,那就借你吉言了。”

赵哥将一瓶水果罐头放到桌子上。他看桌子上除了他这瓶罐头，剩下什么都没有，关切道：“小杨，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呢？我去给你买点。”

赵哥刚要转身,被杨籇给拦住。

杨籇揉揉脸,苦笑道：“赵哥,谢了,可我现在什么都吃不下啊。”

赵哥用脚扒拉过凳子，坐在他旁边，劝道：“可你也不能什么都不吃啊。别吴楷好了，你再倒下。”

“没事。”杨籇拍拍自己肩膀,“我身强力壮,顶得住。”

顶得住什么，赵哥摇摇头，这才一天没见，杨籇腮帮子上就少了二两肉,脸色也憔悴不少。

但他知道，在这个时候，自己现在说什么都不管用，“不吃就算了。那今天晚上我陪你守夜。”

杨籇哪能让他留下，“赵哥不用，我自己一个人就行。”

赵哥道：“你一个人太勉强，没事，我来之前已经跟我们主任请假了。”

“真不用，真不用！赵哥，我一个人就够了，而且人家大夫说了，只让留一个人。”

杨籇想了想道：“赵哥，你要真想帮我，要不帮我回服装店取点东西吧。”

赵哥答应后，杨籇将钥匙递给赵哥，并将需要的东西和这些东西所在的具体地方，写在一张纸上，也交给赵哥。

赵哥拿过来一看，字都认识。

第一样就是衣服。杨籇早上穿的背心，给杨云楷捂伤口了。身上这件还是跟警车来医院前，随便从地上捡了件穿上白衬衫，也不管是这是件女式的。

等他在手术室外等待好友的时候，才想起来将衣服上的装饰都给扯下来。

第二样就是钱，他出来的急，钱包里只有一千七百多块钱。这一千七百多块钱，还是杨籇早上吃饭之前装进钱包的。他原想着吃完饭带好友去商场转转，顺便买台电风扇跟冰箱。

这么热的天，没有电风扇跟冰箱，简直不人道。

可随后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多事情，万幸的是，他裤兜深，即使动手钱包也没掉出来……

后来这一千七百多块，刚到医院就交给医院一千块钱，然后又给了范晶晶跟苏兰芝六百二十块钱。现在他就剩下一百多一点，万一一会儿再通知他缴费，这哪够啊。

赵哥看到最后，看到让他拿五千块钱。

他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杨籇敢让他去拿这么多钱，他就不怕他拿着这么多钱跑了。

这可是五千块钱啊！他攒十年都攒不到这么多钱！

赵哥一咬牙道：“既然小杨你这么相信你赵哥，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平安带回来。少一分钱，你赵哥我提头来见。”

杨籇听了这句话，虽然心情低落，也忍不住笑出来，“赵哥，你可别呀，命可比钱重要的多啊。”

况且就算这五千块钱没了，杨籇也算不上伤筋动骨。不过其余的钱都被他存到存折上了，今天是取不出来了。

赵哥转身要走，又被杨籇叫住。赵哥回身疑惑看向杨籇，杨籇表情有些许尴尬道：“赵哥你先帮我看会，我去上个厕所。”他已经快十个小时没上厕所了。之前因为一直担心好友，所以忽略了生理问题。现在实在憋不住了。

“没事，你放心的去。”

等杨籇去掉负担回来，赵哥才离开。

杨籇坐回原来的位置，拿过杨云楷露在外面的手，握在手心。

好友的手掌依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他深知清醒时，这双手多么有力，可此时却只能软软的躺在自己的手中。

杨籇又有了痛哭的冲动，他低头将脸埋在好友的手上。

“当当，十六床家属，请过来一趟。”杨籇赶紧起身，用胳膊擦擦眼泪。他转头一看，门口站着的白大褂是好友的主治大夫。

他咳嗽一声，通通喉咙，“好的。可他……”

以好友现在这状态，根本离不开人。

大夫和蔼道：“你放心，就几分钟。”

十几分钟后，门被推开，杨籇满脸疲惫的坐到杨云楷身边。他脑海里回荡着医生的话。

“伤者是幸运的，他手术很成功，没有死在手术台上。但他又是不幸的，因为伤势太严重，接下来需要他自己跨过一扇扇鬼门关。很快，第一道门槛就要到了。你回去后一定要随时注意他的温度。他现在应该已经开始发烧，你不要太恐惧发烧这点。他还能发烧说明，他身体的防御机能还在运转。可同样的，如果温度太高，而且持续时间太长，就不太妙了。只要你觉得不对，就赶紧叫护士，不要自己处理。”

杨籇的医学知识大部分都是从网上学来的，哪有医生懂得多，只有点头的份。

这位医生很负责，将杨云楷将来要面对的那些难关，一点点掰碎了给杨籇讲解。他虽然很担心杨云楷，但同样知道医生讲的东西很关键，危急时刻能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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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因此他按住性子认真听，直到现在才回来。

杨籇伸手刚要去摸，想起自己一直没洗过手，赶紧去洗手间用肥皂洗了个手。回来后，发现失策了，虽然手干净了，可洗过的手又太凉，预测不准。

他两只手来回摩擦，用力太猛，又过热了。

杨籇：“……”

他对自己无语了。

最后他干脆弯腰，额头抵在杨云楷的额头上。停了三四秒，他才离开。

杨籇皱起眉，好友的温度要比他高不少，可具体多少度还是不知道。他转身出了病房。

杨籇带着一支温度计回来。

他将温度计夹在杨云楷腋下，坐在床边椅子上认真的掐时间。

五分钟过去后，杨籇将温度计拿出来，看到上面的温度后，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三十八度。

杨籇脚动了下，他有点担心想去叫护士，但这个温度还没达到大夫说的警戒温度。

最后杨籇还是没去，但他开始频繁的检测杨云楷的温度。

半个小时测一次。

期间赵哥来了一趟，带来杨籇需要的东西。赵哥再一次主动要求跟他一起守夜，又被杨籇拒绝。

如果赵哥跟他在这里，家里就剩下赵嫂子娘仨，杨籇都替赵哥不放心。

直到临近凌晨，杨云楷的温度窜上三十九度，手脚冰凉，打寒颤。

杨籇终于忍不住，跑去找护士。正巧好友的主治大夫今晚值班，大夫特意嘱咐护士，如果十六床的伤者出现意外，让护士直接给他打电话。

没过两分钟，主治大夫就出现在杨籇面前，白大褂都还没穿好。

他见到杨籇就先问：“怎么回事？”

杨籇赶紧将情况跟他说了一遍，主治大夫皱了下眉，拎着医疗箱，推门进去，“我先进去看看，你在外面等会儿。”

杨籇虽然担心杨云楷，但人家大夫都这么说了，他只能听从。

他耳朵贴在门口，屏住呼吸期望能听到点什么，可什么都听不到。他的心里就如百爪挠心。

门被从里面拉开，大夫看到他愣了一下。

杨籇从大夫和门的空隙间往里看，只看到躺在那依旧一动不动的杨云楷。他一把抓住大夫的袖子，“大夫，他，他怎么样了？”

他目光中满是期待，只希望能从他嘴里听到好消息。

大夫喉头动了下，移开视线。

杨籇手缓缓松开，嘴唇抖了抖道：“才三十九度，离着人体极限温度还差得远呢。”

大夫苦笑道：“可这发烧来势汹汹，短时间内就能到达顶点。我，我劝你，真的要有心理准备。”

“不！”杨籇用力的摇头，眼里写满不信，“不会的！他身体壮如牛，怎么会被区区的感染打倒的。他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他一定会没事的！杨籇重复了好几遍，即是说给大夫听，更多的是说给他自己听。

大夫叹了一声道：“他的确是年轻力壮，能用的药我也给用上了额，奈何他没有丝毫求生欲，求生意志不坚定。”他想了想道：“还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我看你跟他关系这么好，对他的事情应该很了解。你可以在他耳边提提他的父母，说不定能唤起他求生的欲望。”

杨籇靠在墙上，苦笑道：“他，父母去世了。”

“啊？不好意思。”大夫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道：“那他有没有喜欢的人？你们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一个个把爱情挂在嘴边，有的看得比爹妈都重。我之前有个病号，就这样。从房上摔下来，摔成植物人。在病床上躺了一年，他爹妈都放弃了，却被他女朋友给唤醒了。”

杨籇：“他没女朋友……”

“那他有没有喜欢的人？”

杨籇尴尬的揉揉鼻尖，“他就跟我提过两句。”

大夫道：“应该不止两句吧。你可以在他耳边提些关于他喜欢的那个人的事情，实在不知道具体情况，你……你就编点。譬如……让我想想啊，对了，譬如，某某某说了，只要你醒过来，她就当你女朋友！之类的。行不行？”

杨籇：“……”

大夫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别害羞，又不是让你跟他告白。你就是个传话的。不过我要事先提醒你，用这个办法就是死马当活马医。成功几率小的可怜，如果……我说如果啊，最后没成功，你……”

杨籇低着头，没说话，过了会儿，才点点头。

大夫又拍了拍他，“我先走了，一会儿再有情况，让护士给我打电话。”

杨籇目送大夫离开，这个大夫虽然啰嗦点，但很尽职。

不亏白衣天使的称号。

大夫走后啊，杨籇外面深呼吸，调整好心绪后，才推门进去。

他站在床边望着病床上的杨云楷。

原本苍白无血色的额头脸颊，如同浮上一层胭脂，衬的杨云楷俊逸的容貌更出众。可杨籇知道，好友之所以脸色变得红润，不是因为他开始好转，而是发高烧，烧出来的……

杨籇抬手放在杨云楷额头上，额头滚烫。手指下滑，划过脸颊，同样火热。最后杨籇握住好友的手，依旧冰凉。

杨籇将拉到腰间的棉被，拉到胸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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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错误,点此举报』自从他开始发烧，杨籇就请护士换了被子。

坐到椅子上，他脑海中回荡起方才医生的话，医生说的办法，此时对于他来说就如一根救命稻草。即使他明知道，用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可，那根稻草就放在他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如果不试一次，他怎么甘心。

可，偏偏，那根稻草对杨籇来说却是带毒的，让他不敢轻易伸手。

杨籇叹了口气，叹气声在屋子里回荡后消失。他耳边只剩下一片寂静，静的让他心慌，让他恐惧。

杨籇拳头握紧又松开，他闭上眼睛，握住杨云楷的手。

他嘴唇抖了又抖，最后苦涩一笑，道：“你知道么，你是我来到这个世界后后第一个朋友，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唯一的朋友。你知道么，我刚被扔到这里时，即使面上再镇定，只有我自己知道才知道，我的内心有多么的恐惧。四周仿佛都是魑魅魍魉，只等一声令下，就将我吞噬。直到碰到你，我才知道，怎么这个世界还有这么傻，咳咳，还是这么纯良的人。这个世界不像我想象中一样，尽是恶的。这也是一个普通的，有善有恶的世界，对这个世界其实不必有过多的恐慌。”

“后来我们有缘再见，你和我成了朋友。我惊喜的发现，我们有很多想法相似，我不用憋着自己。我可以跟你畅所欲言，甚至胡言乱语。”

杨籇吸了下鼻子，“我原以为我们会成为一辈子的朋友。年轻的时候，即使不在一起，即使挺长时间不联系。可只要一个电话，就能为对方竭尽力。”

他抬头望着房顶，努力不让眼泪落下，“等老了后，儿女有成不能陪在咱们身边，咱们可以住在一起。泡茶聊天散步，时不时去钓个鱼，逛个街。晚上你做饭，咱们喝两盅小酒……”

他说不下去了，用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流下。

“呜呜……”他哭的哽咽，“可是，可是，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呜呜……”

“嘀嘀嘀……”

什么声音！

杨籇抬起头，看向监护仪。监护仪的屏幕上，曲线变成一条直线！

杨籇大脑如遭重击！

“大夫。”他喃喃道：“找大夫，大夫，救命啊！”

杨籇跌跌撞撞的跑出去。

几分钟后，杨籇跟着跑到手术室。

医生护士推着床进去，独独在杨籇面前关上。

杨籇后退两步，险些栽倒。

他双腿无力，跌坐在塑料椅子上。手捂着胸口，呆滞的望着前方。

是因为那些话么？

因为那些话让他更绝望，所以……

杨籇脑袋埋在膝盖上，胸口的剧痛，让他不能呼吸。

他第一次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内心：他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他不想吴楷死！

杨籇突然站起身，就往手术室冲。

但他门被锁着，他根本进不去。

就在这时，一名护士从里面出来，正要关门，杨籇趁此机会往里冲。。

小护士被突然冲出来的杨籇吓了一跳，“呀，你干嘛？里面是手术重地，家属不能进去！”

杨籇求道：“同志，让我进去，我就跟他说一句话！”

小护士训斥道：“有急事也不能进去。里面做手术的人可不止你家一个人，还有不少人呢。你什么防护都没有，这么进去了，万一将手术室污染了，这责任你付得起么。”

“我！”杨籇词穷。

杨籇喘了口气，道：“那护士姐姐，你能帮我给正在抢救的十六床吴楷说句话么？”

小护士睁大眼睛，她还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请求，“啊？”

杨籇抓紧时间，“你就跟他说……”

“跟他说什么？”

杨籇一咬牙，道：“你跟他说，他喜欢的人承诺了，如果他能醒过来，他们可以相处试试。”

小护士原本不太情愿，可听到这句话后，眼睛瞬间就亮了。

“就一句啊，我记住了，我尽力带到。就算我进不去，我也会告诉那间手术室的护士，让她转告的。”

原想着下班回宿舍睡觉的萎靡的小护士，精神抖擞的冲回手术室。

杨籇目送小护士进去，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手术室里，几个医生护士面面相觑。

刚才已经快要宣布死亡的人，竟然因为带进来的一句话，心跳开始波动。

可还不等他们高兴太久，心跳又开始弱下来。

主刀大夫，立刻催促道：“再说一遍。”

可小护士说了几遍同样的话，还是无效果。

“怎么办？”

“刚才就是凑巧碰到了吧。”

主刀大夫突然道：“去，把他的家属叫进来。”

“什么？”

“这不合规矩吧。”

可这些话只在他们心里流转，不敢说出来。主刀大夫可是他们上级，他们只有无条件听从的份。

五分钟后，杨籇换上衣服戴上帽子口罩，消了毒后，站在手术室里。

这是他头一次站在这里，可他来不及观察四周，眼中只有躺在手术床上的人。

杨籇看了眼那血肉模糊的胸口，丝毫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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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得及产生害怕这种情绪。

他一个健步冲到好友头边，嘴唇贴着他的耳朵，声音颤抖沙哑，“吴楷！你听到我说话么吴楷！你喜欢的人说了，只要你醒过来，他就试着跟你交往。吴楷！你听到没有，只要你醒过来，我，我们……可以交往试试。”

“我只给你一分钟，不，三十秒，不，十秒时间，你快点醒过来！超过这个时间，我可就不认了！真的不认了！我杨籇说话算数……”

杨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杨云楷跟他眨眨眼，他才相信他真的醒了。

“大夫！他睁开眼了！他醒了！”

杨籇终于明白什么叫喜极而泣！

他被医生护士嫌占地方，被轰到角落里。

他却丝毫不介意，整个手术室回荡着他的哭声。直到被受不了的护士，推出手术室，他坐在手术室外面的塑料椅上，照样大声哭泣。

路过的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杨籇丝毫不在意。

他哭的酣畅淋漓。

又过了两个小时，哭的筋疲力尽的杨籇靠在墙边昏昏欲睡。可听到手术室门打开的声音后，却立刻睁眼跳起来。

杨籇冲到主刀大夫面前，期待的望着他。

主刀大夫摘下口罩，露出疲惫的脸，“他这一关算是过去了。而且我能看出来的出来，他的求生欲要比之前强得多。如果他能保持这么强烈的求生欲，还是有很大可能度过这次生死劫。”

“谢谢大夫，谢谢大夫！”杨籇连连鞠躬。

杨云楷被重新推回病房，摆弄好各种仪器后，大夫护士都撤走。

又只剩下杨籇和杨云楷两人。

杨籇站在床头，盯着杨云楷，半晌后，叹了口气。

他再一次确定，跟这小子认识后，叹气的次数起比他上辈子加起来都多。

杨籇俯身，摸摸杨云楷依旧烫手的额头，叹息道：“快点好起来吧。”

这一夜，杨籇坐在杨云楷床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床边睡着了。

等杨籇醒过来，激灵一下子，等确定监护仪上的心跳频率平稳后，他如同虚脱一样，瘫坐在椅子上。

缓了一会儿后，杨籇探身摸摸好友的额头，虽然依旧热热的，但比凌晨的时候，凉了不少。

杨籇抬手，下一秒又被按了回去。

杨籇：“？！”

“你！”杨籇惊喜道：“你醒了！”

杨云楷张嘴无声的道：放心，为了你，我也不会死。

杨籇对他醒来很开心，但对他一醒过来就气他就很不爽了。

拨开好友的手，杨籇点点他的额头，“你等着，等你好了着，咱们好好算算总账！”

杨云楷咧嘴笑了，即使他的脸依旧苍白如纸，但眼中的光彩无法遮掩，他开口无声道：“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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