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李溯有生以来度过的最疯狂最失控的发情期。
整整七天,闻屿野带着他一路逃亡,一路做、爱。
李溯清醒的时刻很少,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其混沌的状态中,不是陷入一片昏暗,就是在跟闻屿野进行着一场似乎没有尽头的交合。
发情期的末尾,李溯缓缓张开眼睛的时刻,映入眼帘的是闻屿野那张贴近他的脸庞。
灯光很昏暗,李溯听到了一些水流声。
他的四肢还处于虚软无力的状态,他感觉到闻屿野的手臂在自己后腰处托着他,一边在往自己嘴里渡气。
李溯恢复了意识,伸手推了推他,发现他们现在身处于一间非常破旧简陋的浴室里。
淋浴头洒出来的水是温热的并不如何烫。
闻屿野看到他清醒了过来,赶紧将他身上的泡沫冲洗了一下,抽来浴巾将他裹住,抱了出去。
闻屿野将李溯放在了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小床上,李溯被放进被窝里,半晌儿眼珠子才动了动。
这是一间极其窄小的房间,或许是什么偏远地方的老旧小旅馆。
斑驳发黄的墙面,墙皮脱落的很严重,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砖块。
他们竟然真的是逃出来了。
李溯看见背对着自己坐着的闻屿野,他正裸着上身,给自己的伤口缠纱布。
他看起来实在是伤的很重,在他缠纱布的时候那些伤口还在流血。
不过他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李溯倒是没有想到他这么能忍痛。
视线收回来,李溯许久没有运转的大脑终于开始思考回忆了起来,完了,全都完了,他到底做了什么,大庭广众之下发情,他苦苦隐瞒了二十年的omega身份就这么暴露了。
当时事发突然,发情热因滥用抑制剂的反噬,冲昏了他的头脑,事情在那样的关头,他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处理方式。
没有想到闻屿野竟然真有这么大的胆子,挟持他而逃。
怎么办?以后要怎么办?
一团乱麻,发情期后本就有些虚弱的身体虚脱的躺在床上,这样的寒冬时节,这破旅馆好像还没有暖气。
闻屿野这个时候已经处理好伤口了,转过身去看李溯的情况。
小床上只有一床被子,李溯将自己裹得死紧。
这几天他们并没有什么机会好好交流过,闻屿野忍不住伸手去抚摸李溯的脸。
高热褪去,李溯脸色苍白,没什么血色。
两人的视线对上,李溯的眼神鲜少的空茫。
闻屿野抬了抬他的下巴,然后叫了他一声:“哥。”
李溯没有应他。
闻屿野的大拇指在李溯没有什么血色的嘴唇上摩挲,似乎是想用力将那块揉红些,这其实在这样的事后,应该是一个稍显色情的动作,可闻屿野的嘴里却问出了一句与他的动作极其不相符的问题。
他说:“哥,爸爸要杀掉妈妈的事情你知情吗?又或者说……”有你的参与吗……
闻屿野的话语落在这没有暖气的狭小房间内,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到手中李溯的下巴在一直颤。
他在发抖。
看着这样的李溯,闻屿野突然轻笑了一声:“量哥哥也没这么大的胆子。”
他这样说完,又凑近了李溯,然后跟李溯讲:“哥哥,我们俩以后就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就我们俩在一起生活好吗?等我杀了……”杀了爸爸,报了仇……
剩下的话,闻屿野也似乎觉得在李溯面前说有些不妥,或许以后还是要暗中打算。
但其实闻屿野认为这是很公平的事,李溯的爸爸杀了他的妈妈,他去杀掉李溯的爸爸。
之后,他和李溯在永远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如果他将他这样的想法说出,李溯一定会惊骇与他将这样的事情做如此简单划分。
而此时的李溯压根儿就没听到闻屿野在跟自己说些什么,他还沉浸在他身份暴露的后知后觉的难堪与恐惧里。
他以后在学院中,在联盟要如何自处……
他的眼睫轻颤了两下,嘴里甚至都开始控制不住的喃喃出声:“全都知道了…全都……”
尽管他的声音很小,但是听觉灵敏异于常人的闻屿野却还是清晰的听到了他哥哥嘴里在说着什么。
提及此,闻屿野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甜蜜又羞赧的笑容。
或许此刻,全联盟都知道了李溯是他的omega了。
想到此处,他表现的简直像是一位暗中默默忍受多年的没有名分的秘密情人,突然有一天被光明正大了一般。
但是这些并不好在神情恍惚正沉浸在伤心中的李溯面前表现出来。
闻屿野只得清了清嗓子,然后用故作沉稳的语气说道:“哥,你太累了,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他张开手掌覆盖在李溯的眼皮上,迫使他闭上双眼。
虽然在这家小破旅馆并没有联盟的人追捕过来的痕迹,但是只住了一夜,闻屿野就小心谨慎的带着李溯离开了。
连日大雪,出来的时候雪已经可以深埋至脚脖以上。
离开旅馆之前,李溯吃了一些闻屿野递给他的牛奶和面包,他并没有问他是从哪里弄来的。
在闻屿野抱着他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里的时候,他闻到一股非常浓郁的药味,没过多久,闻屿野就好像有些体力不支了。
抱着李溯差点儿跌倒。
李溯这时候恍然意识到或许情况并不是闻屿野所表现出来的那般乐观。
他挣扎着下来了,跟闻屿野说:“我可以自己走。”
两人最终在附附近的山林里停下了。
那是一间被人遗落的小屋,塌了一半多的小木屋。
此处的发现正合闻屿野的心意,以前的木屋主人应该是一位老猎户。
闻屿野搜刮了一下屋里的工具,然后紧锣密鼓的修建起木屋,他一刻未歇,终于在天黑之前将木屋修缮完毕。
等晚上两人进入木屋的时候,李溯的身子几乎都已经冻木了。
倒是闻屿野热火朝天的大冬天干了这么久的活,身子滚烫的不行。
晚上李溯被他紧紧拥住睡觉,也没再去做一些无用的推拒。
如此相安无事的一晚过去之后,李溯在听到闻屿野那些打算,说是要与李溯从此就离开联盟去什么别人找不到地方相伴一生的时候,不可置信的厉声打断了他的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
已经恢复了神志的李溯又变成了那副浑身是刺的模样,又因为陷入从未有过的窘态之中,脾气更加暴躁。
只觉得他这弟弟当真是个害人精。
“别开玩笑了!我去看你,允许你以我为人质逃出来,留你一条命就已经是对你大发慈悲仁至义尽了!”李溯的声音此刻似乎比窗外的寒风还要凛冽:“你以为就凭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事,还敢做什么和我相伴一生的春秋大梦!?”
闻屿野听李溯竟然说出来这样刺耳伤人的话,也忍不住呛声:“那哥哥是想要如何呢!?我现在被联盟十二个区通缉,你是我供出来的共犯,也是我的omega!你已经和我捆绑在一起了!你回不去了!”
联盟十二区通缉!?闻屿野的罪名本来就还未有定论,现在竟然事态升级到这个地步!
李溯心底一片恶寒,对着闻屿野那张已陷入危险还犹不自知的嘴脸感到一阵恼火,嘴里说出一些要与闻屿野划清界限的话:“联盟逃犯是你!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要回去,自会有人来证明的清白,本来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那我呢!我的罪名就不是子虚乌有吗!我又做了什么呢!?”
所有的事情好像就在朝夕之间天翻地覆,他从灯塔新星变为仓皇而逃的罪犯。
到现在他都不知道事情到底全貌到底是如何,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闻韵为什么会被执行死刑,他又为什么会被关起来,没日没夜的审问他根本就不知情的名单。
闻屿野到底做了什么?闻屿野在李溯心里罪大恶极,但是他却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联盟的事情,李溯对着这样眼眶通红质问着自己的闻屿野回答不出话来。
两人犹如同陷入险陷阱的困兽,还不知疲倦的对彼此龇牙咧嘴,不肯示弱。
相对无言片刻,闻屿野夺门而出,呼啸的冷风瞬间就灌了进来。
这样的争吵对于此刻的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而按照惯例,他们每次吵架都是闻屿野先低头认错,这次也并不例外。
晚上的时候闻屿野回来了,顺带着拎了一只鸡。
他把两只鸡腿都给了李溯。
好像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虽然他比李溯小了两岁,他是弟弟,但是他还是总愿意将自己能得到的最好的留给李溯。
在这样北风呼啸的夜晚,他们依旧相拥而眠。
仅仅只是盖着一张脏旧的毛毯,李溯也不太理解为什么闻屿野的身子却还依旧滚烫。
在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李溯知道了。
因为闻屿野没能起来,他浑身燃起一股高热,嘴唇发白,躺在木板拼凑的简易床铺上,紧闭着双眼。
后来的李溯经常会想,或许是因为是寒冷的冬天,极寒的气温太过难捱,如果他们是在春暖花开的时节逃跑,又或者是在夏季,说不定闻屿野真的可以逃脱,他那样厉害。
如果是那样,或许后来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李溯知道他们的木屋处在山林里,沿着山里往外走,前方就是一处小乡镇。
他起来之后给闻屿野盖好了毛毯,然后把他的衣服也都盖在他的身上。
闻屿野周身的血腥味越来越重,李溯俯下身靠近了他发现他脖颈上缠绕的纱布已经被血染红了,那里经过鲜血的反复浸泡,都已经开始发黑,气味很是难闻。
他腺体处的伤应该很严重,又因为要帮助李溯度过发情期,受伤之后又没有得到过很好的休息。
腺体受伤之后又持续使用,释放给李溯信息素。
他身上的多处伤口应该是在发炎,要不然以他之前那样惊人的恢复力,不可能拖这么久,伤口还没愈合,稍有动作还在撕裂,流血。
李溯轻轻把门带上,然后裹紧了自己的衣服离开了。
走了不知道有多久,李溯的双脚都快没什么知觉了,他才看到小乡镇的影子。
乡镇里零星开着几家店铺,李溯又走了将近二十来分钟才看到一家药店。
他身上并没有携带什么现金,走到店里,李溯对展柜里面戴着毡帽的店员说道:“拿两盒消炎药,一盒退烧药,一瓶酒精还有纱布。”他解下来手腕上的手表,丢到了展柜台台上。
那位店员看了一眼李溯,然后拿起来手表左右掂量了一下,紧接着对李溯咧开了嘴:“那你这多了。”
李溯说:“不用找了。”
说完之后李溯就站在那里等着店员给自己拿药,他看起来是位新员工,动作不是很熟练,因为还不熟悉药品摆放的位置,让他的动作有些慢。
李溯随意打量着这间小药店,左边的展柜台子上还揣着手趴着一个人,视线跟李溯对上之后又很快移开。
这时候,李溯听到药店的里间竟然还有动静。
难道说这里面还有人?这蝇头小店竟然有三位店员?
打断李溯思路的是那位给他拿药的店员,药拿好了?
他把装着药品的塑料袋递给李溯。
李溯接过来转身离开了。
拐出药店门口的时候,李溯就敏感的察觉到了不太对,他心头闪过那位店员闪躲的眼神,在李溯偏头看过去的时候,他似乎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李溯。
或许是在对李溯这个用名贵手表换药品的客人感到好奇,那如果说不是呢,他们会不会已经暴露了。
是联盟的人吗?又或者是李晟越的人?
如果真的是李晟越的人,既然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为什么不来抓他们,是在等什么?他们到底在等什么?
有必要吗?闻屿野身上还有什么可利用的?用的着李晟越这么紧咬着不放。
上一个问题还没思索出来答案,李溯很快又陷入下一个,如果真的是暴露了,自己要怎么做呢?
难道说真的和闻屿野再转移下一个地方逃窜,去跟闻屿野过什么不见天日的与世隔绝的狗屁二人世界!?
这是李溯想要的未来吗,李溯为闻屿野做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甚至已经远远超出李溯愿意承受的范围了。
而且换句话说,以他们现在的情况,他们真的可以逃得脱吗,闻屿野现在已经病的起不了床了,要李溯这个常年待在实验室里的人拖着他的病躯继续逃亡。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原本李溯的初愿就是保下闻屿野一条命。
如今他的身份已经暴露,就算以前那些人不知道他们的关系,那么闻屿野挟持着一位发情期的omega离开,后面会发生什么也不言而喻了。
就算是因为李溯,李晟越也不应该再对闻屿野赶尽杀绝了。
这虽然是李溯最初的打断,现在过程有些不尽人意,但是最终指向却还是一样的。
李溯勉强接受了。
离开药店的第十步,李溯抬起来眼睛,看见铅灰色的天空中,飞鸟划过枝头,惊起枝头碎雪。
下一刻,李溯转过身去,又折返回了药店里。
他退掉了一盒消炎药,然后说:“换一瓶安眠药。”
他离开的时候,深深的看了那位店员一眼。
回去的路上,李溯没有绕路,也没有刻意掩埋踪迹。
再次回到木屋前的时候,天色将昏。
闻屿野竟然在扶着门在门口等他。
李溯走到他身前的时候,闻屿野突然伸手抱住了他,他搂的很紧,滚烫的身子这会儿被冷风吹得也有些发凉。
“哥,我以为你离开了,不会再回来了。”闻屿野喘息声音很粗重,高烧不退一整夜,他现在有些神智不清的模样。
他半睁着眼睛将脸埋在李溯的肩膀上,声音很闷,有些含糊不清。
但是李溯还是听到了了,闻屿野说:“哥哥,我好怕你留下我一个人。”
李溯的心仿佛被什么针扎了一下,就只是一下,就泛起来一阵密密麻麻的酸痛。
他难得对闻屿野说出来有几分像是解释又或者是安抚的话:“没有,我只是去买药了。”
两人又重新回到屋里,闻屿野进去之后就已经站不住了,李溯费了很大力气又把他拖回床上。
闻屿野十八年来几乎没有生过什么病,又或者伤到这样凶险的地步。
腺体处发炎是很严重的,若非如此,闻屿野身上的伤不可能会拖这么久无法恢复。
他到底是血肉之躯,在那S级的腺体受伤之后,那原本超出常理的自愈能力也仿佛一同丧失了。
从未有过如此经历的闻屿野,看着李溯的脸都出现了重影。
他的鼻腔里又涌入了一阵呛人的血腥味,还有别的味道,像是腐臭。
李溯在给他换脖颈上的纱布。
他还拿出来很多药片给闻屿野,但是闻屿野几乎没什么张嘴的力气了,他好像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勉强咽下去李溯塞进他嘴里的药片之后。
闻屿野恍然觉得,或许他没有机会报仇了,外面这样的风雪天,他又这副样子,他哥虽然性子要强,但是说到底他也是一位养尊处优多年的omega,根本是没有办法跟联盟那帮人抗衡的,没有自己,他要怎么躲过去追捕?
可能也没有什么能力在这样的风雪天里找到吃食。
闻屿野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连身上的伤痛都变得麻木起来,眼前一阵忽明忽暗。
鼻腔里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他从未有那一天感到自己这么脆弱过,他可能撑不过去了,为妈妈报不了仇,抓不住他哥,很有可能还会拖累他。
这样想起来似乎还是有些不甘心,但是再多的闻屿野也已经无力思考了。
他只能虚弱的张了张嘴,拼尽全身的最后一点力气跟李溯说话:“哥哥,我可能就要死了。”
李溯正忍着嫌弃在给他换腰腹上的纱布,那股气味很是难闻,屡次不忍直视那伤口上糜烂的部分,真亏的闻屿野这变态的体质能带着伤带着他逃窜这么多天。此刻听到闻屿野说出来这种话,那个“死”字似乎也有刺激到李溯最近一只在紧绷着的脆弱神经,他不由张嘴打断他,有些不耐的说:“你不会死,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他心里又想,闻屿野怎么吞下去那么多安眠药还在这强撑着不睡,明明他已经喂给他超出常人的量了,是不是还是喂少了。
总觉得自己闭上眼睛之后很可能再也不会醒来的闻屿野强撑着半张开眼皮,似乎是难过极了,正在经历着他十八年以来除掉被李溯拒绝那次最为伤心难过的时刻,他想他还很年轻,还没有做好准备和这个世界告别。
这次开口沙哑的声线里似乎都带上了哭腔:“哥哥,我真的还不想死。”
李溯心烦意乱的要命,根本不接他的话。
闻屿野却还不罢休开始絮絮叨叨的安排:“好吧,在我死掉之后,哥哥就还回到联盟吧,但是…但是还是希望你不要那么快去找别的alpha,不然…不然的话我做鬼也不会安心的。”
那阵不断上涌的困意到底还是袭来了,闻屿野上眼皮无力的缓缓垂下来,最后虚弱的说出他临终前唯一一个遗愿。
他似乎耿耿于怀很久了:“哥哥,你能叫我一声老公吗,也算我们俩好过一场。”
但是在噬人的黑暗袭来之前,闻屿野看到他哥薄唇轻启,在越来越暗的视线里,他怎么看怎么觉得那唇型不像是在叫老公,更像是又骂了他一声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