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空寂

矿脉山区中的钻石矿场，乍一看只是一个满是泥污的河湾地，若不是有一排简陋的棚屋，根本看不出这里和“矿场”有什么关系。

维克斯看了一下表面情况，便明白了这里的钻石矿属于砂矿。

这也正常，这个世界的生产力较低，矿业很少，更少有人大兴土木用魔物辟地挖掘原生矿。

大规模开矿要利用魔物，相较它们被用来投入其他大规模产业，开矿的成本太高，收益太低。

因为，大规模开采出来的金属矿未必有魔物材料好。

高星级的珍稀金属矿只在魔物生存的生态环境中出现，都位于魔物狩猎地图，靠猎人和骑士们深入危险地带就能挖到。

比如刚才的絮花台地就特产一种叫“斑斓银”的五星级金属矿。

而宝石矿，由于这个世界的宝石能储存能量，受到的待遇比普通金属矿好不少，但是魔物材料中也存在代替品，宝石也没那么受青睐。

钻石稍好一些。纯净度越高，它们的能量传导能力就越强，高品质钻石仅次于能量水晶，只不过十分难以找到。

所以，哪怕是钻石矿，也很少有人开辟原生矿挖掘，都是开采砂矿。

相较开辟原生矿耗费的成本，去狩猎、去古空山挖掘奇石……能赚到更多。

直到云天岛崛起。

澄澈蓝天之上，无数能承托起岛屿的“穹顶云”构成了云上世界。在云上诸岛中，云天岛是最大的岛屿。

云上世界的来历是一个巨大的谜题，但摆在上方居民眼前的现实问题则是，它不与地面沟通，诸岛之间也无法联通，缺乏交流，物资缺乏。

在过去的数千年里，居民们都过着苦日子，直到飞空船发明，地面的人来到云上。

有了飞空船，云上世界的珍稀材料，特殊魔物，马上成为追捧对象，而云天岛迅速发展，成为集旅游、商业、魔物狩猎为一体的繁华地区。

近些年，云天岛的商业极度发达，他们瞄准了地面出产的宝石，为其赋予故事和地位，增加神秘色彩，把宝石变成不是必需品的生活必需品。

其中钻石尤甚。

钻石代表永志不渝的爱情，代表纯粹和坚贞，结婚前不收到钻石，那就代表对方没希望把这份爱维持到时间尽头——这种观点甚至连辉白/城都有所影响。

但宝石们本身不值什么钱，所以云天岛会在地面上收购各种宝石产业，以此稳定价格，现在绝大多数产业都在它的控制下。

作为世间主宰的魔物公会，则“为了世界的秩序和安定”，是云天岛对产业控制的支持者。

但是，在宝石价格高昂的情况下，有人铤而走险，非法开采和售卖宝石，不少人靠其发家。

而钻石，本来作为制造装备的材料，高纯度钻石就比较珍贵，再有云天岛的商业手段加码，便更加珍惜了。

在这种背景下，钻石矿场不断被建立，由公会和云天岛相关势力把持。

矿业义进会有相应能力，不想把钻石当成一项进项才叫奇怪。

不过要搞原生矿，从设备到掩盖声势都是麻烦事，所以砂矿才是他们挑选的主要对象。

钻石埋藏较浅，很多时候会受外力风化侵蚀，脱离寄主岩，又经过冰川流水等等，被搬运沉积，富集成冲积砂床的砂矿。

维克斯所在的这一片钻石矿场，便是使用最原始的开采方法——在河水里淘洗矿砂，挑出钻石。

难怪在天上看的时候觉得附近的河道走势有些奇怪，应该是这群人用炸药和挖掘进行过引流，方便开采，

这种工作重复又劳累，芸香族就是被带来做这个吗？

让能瞬间提升战斗力的族群做苦力，能做的很好，但颇有种大炮打蚊子的感觉。

矿业义进会……四星犯罪组织，以他们的实力没能力把芸香族武装成战士利用？也可能是不放心？

无论如何，维克斯先得出一个最明显的结论，空摩被骗了。

砂矿是钻石矿的主流，但是至纯钻石是因这个世界特殊的环境才能出现的，它基本只可能在原生矿和古代砂床中找到。

想在河水里的矿砂找到至纯钻石？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是现在，这件事还不是要优先关注的，更麻烦的问题是，矿业义进会去哪里了？芸香族人呢？

空摩快速的跑过每间棚屋，打开门，里面环境简陋，但没有任何人在。

不远处有一个小山丘，上面搭建着高塔，可以概览整个矿场，维克斯爬上高台，这里残留着一些碎裂的杯盏和盘子，看上面的纹饰，还算是高级品。

原先主管一类的人物应该就是坐在这个高台上，一边享用美食，一边看着劳工们工作。

找到神情不安的空摩，维克斯问道：“之前这个组织的人有交代过，会随时撤离么？”

白发少女摇摇头，走了几步，从河水里抓起一把泥沙。

她摊开黑色精灵兔皮革手套包裹的掌心，残留的河水缓缓流逝，在泥沙中，还有晶晶点点。

龙人少女也在一旁认真的看着这一幕。

空摩道：“这里是才发现的富矿，矿石产量很高，短时间内不可能采尽，他们根本没有离开的理由，除非……”

“仇敌？”佩可道。

“我没听说他们有仇敌，也可能是他们没告诉我……”

维克斯看了下四周：“这里没有发生过战斗的痕迹，是主动撤离的。”

“光在这里猜，没法猜出个结果，你的族人，应该不是全部都在这工作吧？”

先前空摩告诉他，她的族人在为矿业义进会工作，虽说在没见到之前，他猜想太多没太多意义，不过他还是自然预想了几种情况。

现实看得到的，是他想的最不好的一种。

“简陋的棚屋，恶劣的工作环境……这种情形下，你没可能把族人妇孺也带来这边吧。”

维克斯的话使空摩一怔，她有些磕绊的说道：“不是的，他们本来说，棚屋只是临时的，我出去行动，这边很快就会修建新屋……”

讲到这里，她的话说不下去了。

仿佛有什么从胸腔中涌现出来，梗住喉咙。

谷/span她低着头，无法很好的控制住语调。

“族中的女人和孩子，还有一部分伤者……都在别处……”

此刻使她无法平静的，还有很多别的让她不敢去想的可能性。

“祖母说过绝对不要带外人……”

空摩沉默了几秒，一只手紧紧抓住温暖的斗篷边缘。

“我，我带你们去……这边可能出了什么情况，他们一定回去了……一定是的。”

要骑上天狼龙背部时，空摩第一次没有攀上，是佩可伸出手拉了她一把，她才顺利登上。

天狼龙飞上天空，在白发少女指路下，飞到一片比刚才干旱荒芜的山区稍好一些，有林地和水源的山丘中。

“在那边。”

按照她所指的方向落地，穿过林间，他们来到一个低矮峡谷的入口。

这个岩石峡谷找的确实不错，从天空看下来，只能看到覆盖了上方裂隙的植物，在其中躲藏的话，光从天空难以搜寻到踪迹。

这个世界由于普通士兵都能称作驯化后的鞍座翼龙，很多搜查行动都是从天空展开，通常那会更加高效。

芸香族想必是在流亡之中已经熟悉了如何逃避追捕的办法。

峡谷的入口散落着大块的碎石，它们和先前义进会据点的石门一样，呈现从外部冲击而碎裂四散的迹象。

“这些原先是遮挡住入口的石头……”

空摩话说到一半，提速朝峡谷内走去，走到一半，她无法控制的迈开脚步，越跑越快。

“危险！”维克斯喊着追了上去。

看来这里也受到了袭击，她贸然进入，里面可能还有埋伏。

矿业义进会的状况，八九成和芸香族有关。

听到呼喊，空摩减缓了速度，维克斯和她并列，道：“做好防备。”

空摩显然是能明白的，她把武器握在手上，没有说一个字，沉默的前行。

从她的身上散逸出芸香族特有的异香，在峡谷流动的风中，香味比以往都要更浓烈。

当香味越来越浓烈时，维克斯注意到了不对劲。

这超过了她自己情绪波动能散发出来的限度，是来自峡谷里面！

在初次遇见风狼龙战斗时，空摩说过，她们一族香气的形成是血在战斗时散发到了空中。

白发少女再也控制不住，她的嗓间发出低沉、压抑的，仿若野兽的低沉嘶吼，同一时间听着又仿佛是野兽的哀鸣。

这种叫声独属于绝望的野兽。

白发的“兽人”少女手持双刀，冲进树荫覆盖下的峡谷中。

这里是死寂的世界。

血在岩石缝中旺盛生长而出的杂草的叶片上凝固。

门前晾晒衣物的木屋，现在只是破烂布匹和碎裂木头组成的废墟。

碎裂的陶罐，泼出的水让地面的泥土浮起过软软的一层，那一层被湿润过的泥土现在也已干涸，布满裂纹。

粗制的陶罐，上面竟然还有简易的花纹，绘制它的人，估计在困苦的境遇中也没放弃过热爱生活。

它的所有者就静默的匍匐在一旁，头顶上树冠的阴影覆盖住他的身体，他的身上和身下，还有比阴影更深沉的黑色。

挑选一处树影婆娑的秘境作为临时家园，本来那错落的光影应该是印刻在记忆里的美好，现在它们交织着覆盖整个世界的深黑印痕。

峡谷内一片寂静，偶有虫鸣。

唯一充斥的是升腾到让人睁不开眼的香气。

“啊、啊……”

空摩大张着嘴，无法发出顺畅的声音。

维克斯和跳下狼背的佩可来到她身旁，他们此刻能做的，只有沉默。

一块木板突然掉落，一个满是脏污的小脑袋从一片废墟下伸了出来。

这个孩子跳出藏身的洞口，飞也似的飞奔而来，一下紧紧的抱住空摩，嘴里发出一连串听不真切的哭喊，似乎是在用卡摩拉族的语言。

两柄弯刀落到地上，空摩也紧紧抱住这个孩子，带着哭腔，同样用卡摩拉语说着什么。

孩子拉着她，快速走向藏身的洞口，从那里有一个老妇人正艰难的试图从里面出来。

空摩赶快上前帮她，扶着老妇人站好。

老人的面上没有悲戚，没有愤怒，没有任何表情，她拄着拐杖，沉静如死水的眼神在维克斯和佩可身上扫过。

她深深的看了维克斯一眼，又望向佩可，用通用语道：“这里，只剩我们了。”

“祖母……”空摩泣不成声。

“回来了？回来了正好。”

祖母一把推开想抱住她的少女，语气不带感情的道：“回来了，就可以走了。”

空摩擦了下模糊的眼睛，没明白她的意思。

“卡摩拉在今天灭族，数千年的国祚不需要你继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