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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
朝阳洒下金辉,在河面铺展成片片金鳞。
五通渡口前,几艘舟船拴在岸边,男女老幼们聚在那几艘舟船停靠的岸边,或是向船上的船夫叮嘱着什么,或是拿出银钱,请即将远行的船夫帮自己在大城里采买一些村子里见不着的稀罕物件。
渡口外,
河堤下,一排年久失修的茅草屋旁,同样有各村村民聚在空地周围,时不时能听到聚集的人群中传出一声悲呼。
“孙小妹!
这人是张家庄上张二郎的妻啊——前几天听说她和丈夫闹了别扭,便自己回隔壁村的娘家去——没想到她也淹死在闽江里了!
哎,她还怀有身孕呢……”
“在场这么多女尸,哪个不是怀有身孕淹死在江里的?
我看这是江龙王在给我们要祭品呢!”
“在这说这些干什么?!
那个谁!你既然认识这具女尸,就赶紧去张家庄上,去知会那个张二郎,让他来认领自己妻子的尸首!”
“行,行,我这就去!”
空地上,周围各村耆老、里正拄着拐杖,围着空地上摆放的二十具女尸来回走动。
村老们白发苍苍,此时看着地上的尸首,俱是眼神凝重。
周围村民聚集,相互辨认,
未用多久时间,就已经识出了地上除了那几个勾栏女子以外,所有女尸的身份,已经有村民帮忙跑腿,前去各家各户通知消息。
此间的村民越聚越多,喧哗声亦越来越大。
“这二十具女尸,都是怀有身孕的!
怀着孕,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么掉到闽江里淹死了!”‘秀柳村村老’拧着眉毛,压低声音与旁边金溪村黄氏的宗族耆老交谈着。
“怪事啊,怪事。
要是闽江龙王专吞怀孕的孕妇,那咱们周围这几个村子以后岂不是要人丁凋零?
照这么一直下去,说不定,咱们本地陈黄赵柳四个大姓,都有绝嗣的可能!”金溪村黄氏耆老忧心忡忡,想事情想得更远。
村老们聚在一起正交头接耳之际。
周围聚集的人群喧哗吵闹的声音轰然爆发了。
有人挤出人群,仓皇地向几个村老问道:“里正,老族公——我的妻也失踪三四天了啊!我听他们说,地上这些淹死的女尸,都是怀有身孕的……
我的妻也怀孕两个多月了啊,
会不会是江龙王把她吃了啊?!”
“我儿的妻室也失踪了!
现也有一个月的神韵!”
“族叔,这可如何是好?!”
“里正……”
积蓄到顶点的恐慌情绪随着有人将之宣之于口,便再也无法被众村民压在心头,此瞬轰然爆发开来!
人心惶惶!
苏午领着显正、显一二人,站在众村老身后的角落里。他此时听到周围村民的叫嚷声,眉头紧紧皱起——果然如他与师父猜测的那般,
周围诸多村落,有身孕而失踪的女子极多,
她们都很可能亦淹死在了闽江内!
地上这二十具尸体,并非闽江吞噬的全部生灵!
众村老亦未见过如此诡邪之事,看着地上一具具干瘪的女尸,他们一时间也是手足无措,终于把目光投向了角落里的紫袍道人——苏午。
先前苏午令黄六子给众村老传去消息以后,
众人赶来地也算及时,但都未将他一个年轻道人放在眼里,自顾自辨认各具尸体,召集村民来认领,直接忽略了苏午的存在。
此下真正遇着棘手问题,反而想起了苏午。
苏午不以为忤。
周围地界对‘天威道坛’上的红头师公推崇备至,他一个外来的道士,初来乍到自然不好念经,今时自身涉足局中,本也带着改善当下这种局面的目的。
几个村老虽然不信出身‘北闾山教’的道人能解决当下事,但也不敢对苏午太过轻慢,表面上对苏午还是做足了礼数。
行礼过后,其中一人迟疑着道:“小道长,您看当下这般情形,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当务之急应是统计周围诸村失踪人数。
编制诸村现下有孕女子的名册,对她们多加看顾,告诫她们最好不要离家外出。”迎着几个村老迟疑的眼神,苏午直接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只是如此的话,那些失踪的孕妇便不去管了吗?”有村老拧眉向苏午问道,“若不根绝此中祸患,以后我们周围诸村日日都会出现孕妇失踪,溺毙闽江之事。
长此以往下去,人丁凋零乃是必然。
事态更严重些,说不得我们就得背井离乡,逃难到别处去了!”
“统计失踪人数是为了勘验当下失踪者,是否尽是有孕女子,无有男丁失踪,如此才好聚集乡勇青壮,巡防各村,顾及得到各村安危。
编制名册,自是为了更能照顾到那些孕妇。
有了这份名册,向那些有较大概率失踪的人群进行针对性管控,更可避免人力磋磨浪费。
如此情形之下,但有一人失踪,情况顷刻就能被掌控住,进而挖掘出更多线索。
阁下做了许多年的张庄里正,竟然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么?!”苏午直视那拧眉质疑自己的张庄村里正,眼中寒光乍起。
张庄里正顿时被他气势慑压住,讷讷半天不能言语。
金溪村里正连忙打圆场,向苏午赔笑道:“小道长,小道长,我等不是质疑你这方案有问题,这样吧——”
他扫视周围聚集的人群,喊道:“金溪村各大姓都出几个青壮,带上能识文断字的老先生,把咱们本村近来有无人员失踪?或者外出多日未归的情况统计一下!
另外,摸清本村现在有多少育龄妇女,
其中有多少是有孕在身的,编成名册,汇总到我这来!”
这‘金溪村里正’想来在村里颇有威望,他话音落地不久之后,就有十余个青壮领了差事,脱离人群回本村办事去了。
当着苏午的面吩咐下这件事,金溪村里正才转脸向苏午,接着说道:“小道长,您提出的这个法子确实有用,但我等的意思是——有没有更有用的法子?
譬如——直接抓住背后那妖邪,开法坛将之诛灭,
一劳永逸地解决此事?”
苏午神色稍霁,作出一副与金溪村里正推心置腹之状,乃道:“此间之事,某心中实有了成算。”
他此言一出,
周围人都竖起了耳朵。
几个村老都把目光投向了他。
“想必诸位也都清楚——这二十具女尸,俱是贫道与门下弟子从沙溪河口至闽江某江段打捞上来的,而此事起因,乃是金溪村黄六子在江上翻了船,遇到一些怪事,
往五通神庙来求助,恰巧碰到我等一行。
我等随即去江边探查情况,这才打捞出这二十具女尸。
个中情形,黄六子今晨应当与各村村老说过了。
某今时也不妨再多说一些。
老庙祝被剜心而死,其胸口处无有锐器撕裂胸口皮肉的痕迹——胸口伤势,实非人力所能造成,更可能与鬼神有关联!
他侍奉五通神一生,今时却死在了五通神庙中。
此事中,五通神庙脱不开干系!
天威道坛脱不开干系!
而众多孕妇在闽江之中淹死之事,某怀疑,此事与某位神灵亦脱不开干系!”
今时苏午言辞之间,亦免不了沾染上赤龙真人的些许口音,渐渐开始自称为‘某’。
他此言一出,霎时引得群情哗然!
五通神在本地广受供奉,香火不衰,此神早已与当地百姓种种生产生活活动息息相关,他们自然接受不了苏午这个说法。
那几个村老辨听着周围村民哗然的言论,看向苏午的目光也都微妙起来。
方才被苏午气势慑住的张庄里正,此时从围观村民身上得到了勇气支撑,又向苏午说道:“老庙祝死在五通神庙里,此事确该天威道坛出来澄清一二,辨明是非。
但这位道长,你说众多孕妇溺毙闽江的事情,亦与五通神干系甚深。
这你可有甚么证据?”
“诸位可知,黄六子载着的那几个勾栏女子,缘何会被大县城的勾栏主卖到小城的暗门子里去?”苏午扫视周围冲他流露敌视之色的村民,忽然振声说道。
他言辞间暗带上了‘唇枪舌剑’的禀赋,
能叫众人在不知不觉间听进去他的话。
村民们一时茫然,不知苏午所问何意。
都将目光投向他,等他说出答案。
张庄里正眯着眼睛,问道:“是何缘故?”
“那几个勾栏女子,在同一时间有了身孕在身!
她们在正月的‘五通神巡游会’上,拜过五通神,此后不久,就各自有了身孕——想她们妓家出身,勾栏主是最忌讳她们怀上身孕,不能替其赚钱,其对这些妓家的肚子必然是严防死守,三日一小查,五日一大查——可就是这般情况下,这几个勾栏女子却是同时怀了孕!
哪怕连服几道落胎药,也未能落掉腹中胎儿!”苏午如是道。
“即便如此,也不能说明此事与五通神有关罢?
也许,就是她们倒霉,就此怀上了客人的孩子呢?”人群中,有人迟疑着问道。
张庄里正离苏午比较近,已在不知不觉间被苏午言辞说服,第一时间未有提出异议。
苏午看向人群中发问的一个青年村民,随即扫视四周村民,倏忽一笑,问道:“有妻室的诸位——不妨好好回忆一下,
你的妻是在大约何时有了身孕?
在她有孕之前未过多久,你们是不是曾联袂拜祭过五通神——是不是也曾在神前许愿,让你们早日诞育子嗣,一旦子嗣顺利降生,你们必要将大礼送到神前还愿?!”
苏午所言,本来是想利用唇枪舌剑的天赋,令周围人潜移默化地认同他的话。
但他未有想到,
当下他这番暗带猜测的话,
却是一语中的!
围观诸村民之中,有不少人脸色陡变!
“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道长,真人!
您得救救我的妻,我的孩儿啊!”
“求道长开坛救人!”
周围围观的百姓之中,有家室的男人们呼啦啦地跪倒了一片!
他们朝着苏午跪倒,引致他们的父母亲戚、附从者都跟着跪倒了!
不过须臾时间,
场中仅有几个村老还站立着。
其中有个村老也猛地跪倒了!
那村老向苏午连连叩首:“道长,我家儿媳也有孕在身了啊——还是老朽勒令他们往五通神前敬香许愿求子的!
敬香过后没多久,我那儿媳就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