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充吾皇, 妖言惑众——”
周露白眼芒泛寒。
“城门戒严,投石手准备!”
朝臣纷纷大惊,连忙劝阻。
“殿下, 贸然出令, 这是不是太草率了?万一那城下真的是我君……”
“噗嗤!”
说话之人被长刀割飞头颅,鲜血四溅。
周露白眸如银丸, 被雪光刺得冰冷发寒,“吾皇由我亲自入殓,还有谁敢质疑?施银海诡计多端,假死脱身,不知从哪里寻来这一尊假佛, 你们也信?我与吾皇同床共枕, 我不比你们清楚她是真是假?”
“现在, 听令,封城, 破敌!”
随着他一声轻喝, 石弹流星般飞落。
“嘭嘭嘭——”
战争一触即发。
而此时,原本紧闭的城门却缓缓打开, 灰尘飞扬。
绯红歪头笑了。
哎呀,内应来了呢。
金鼓喧天, 传令官声嘶力竭,“吾皇大胜归来!尔等自行避退!否则杀无赦!”
血雨纷飞,黑甲如潮水般蜂拥入城。
周露白眼睁睁看着大势已去。
“主子,逃吧, 寇绯红就是疯子, 被她抓住, 后果不堪设想。”
有人焦急地说, “有施银海那假菩萨在,您肯定会被第一个清算的!”这襄朝才落入他们手中没多久,很多人跟他们都不是一条心的,旧皇声势浩大地归来,他们孱弱的新主几乎没有胜算!
但来不及了。
乌皎皎骑马赶到,起了后手,笑眯眯地说,“至尊姐姐得胜归来,最渴望一家三口团聚了,殿下,以及小殿下,还请跟臣走一趟,贺吾皇凯旋!”
大家突然发现——
至尊放浪形骸,狂笑得令人心慌。
前太宰施银海无论何时何地,也是笑容满面。
现在这个,得了,笑得小犬齿都出来了。
朝臣得出一致结论:
眯眯眼都不是善茬。
眯眯眼都爱勾搭成奸。
难怪她们看到吕司败大人走在三人中间,总是觉得气场莫名违和——吕冰镜虽然是刑狱阎罗,但也可能是她们当中唯一正直、善良的正常人了。
在大臣们同情的视线下,周露白神色冰寒,被乌皎皎逼着走动。
马蹄声由远而近。
一道红影飞驰而来,很快落到众臣的面前。
周露白突然暴起,抽出了一柄弯刀,横劈直下,杀意滔天。
绯红一拽缰绳,马头歪到一侧,不住呼哧,险而又险躲过这一刀,她背上还有箭筒,绯红动作利落扯开了绳子,朝他兜头砸落。
“嘭!!!”
“噗嗤!”
箭筒精准撞飞了周露的手中弯刀,箭矢栽进了雪泥中。
周露白胸膛剧烈起伏,眼中飙射杀气。
他只恨自己怀了孕,力气折损大片,否则那一刀定能让她尸身分离!他的情绪疯狂动荡,一股热流顺着腿间滑落,周露白眉头一拧,手掌无意识抚上肚子,下一刻,他心头发狠,生硬横开。
绯红没有错过他的细节动作,翻身下马,不顾男人的挣扎,手掌往内里一探。
“羊水破了,快!”
乌皎皎早就准备好了六乘马车,掀开软毡,“至尊姐姐,别担心,稳公都在这里!”
众臣目瞪口呆。
爹的,你什么时候准备周全的?太
宰还管接生这档子事吗?!
“好,妹妹有功,姐姐回头重赏你!”
绯红抱着人上了马车。
乌皎皎咧嘴一笑,朝着大家拱了拱手。
拙劣伎俩。
见笑见笑。
她是比不过银海姐姐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也比不上大镜子雷厉风行、精通司法审判,但要论怎样讨至尊姐姐欢心,可没人赶得上她!
咦,这样一想,她好像戏文里那种不得善终的奸臣唷。管她呢,反正至尊姐姐和银海姐姐都是顶在她头上的两尊神魔,只要神魔不死,她就能逍遥很久。
乌皎皎眯起月牙,得意抿嘴。
“唔!”
绯红肩头被人凶残咬住。
稳公们吓了一跳,“陛下!”
凤君还没发动呢,就开始咬人了?
“无妨。”
绯红面不改色,又不是没被咬过。
女主[寇绯红]愉悦值 45%!
系统:‘……’
果然变态的痛觉跟普通人的痛觉是不一样的。
周露白知道这样伤不到她,松开了牙齿,双手握拳,疯狂砸向肚子。
绯红先一步箍住了他的手腕,折在身后,眼中笑意寸寸变冷。
“你在做什么?”
“周露白,你想死?别逼寡人成全你!”
稳公们鹌鹑般缩在一团,他们只是来接个生的,不会被迁怒了吧?
周露白被她辖制,整个人冷得厉害,他后背嘭嘭撞击着马车木板,难以忍受地怒吼,“是啊,我不但要死,它也要死,这个孽障,它就不该存在!!!”
她就是一场最荒唐的骗局!
她骗得他团团转!
自北郊之行,他就落入了她的圈套,先是以身挡刀,博取他那一丝同情心。再是深夜托孤,情深义重,她把一切都交给他了,飞蛾扑火般葬身火海,与摄政王施银海和她的亲信同归于尽,如此牺牲,不过是给他和孩子铺路,以火海筑起一条生路。
他本宗室,向来不信什么帝王之爱。
她鸷戾、善变、贪欲、猖狂,在他还没怀孕前,所看到的全是恶的一面。
但就是这样的帝王,她会舍下血肉,为她的孩儿遮风挡雨,深夜里披着一头湿发,兴致勃勃打磨小儿木弓。在她决绝赴死的那一刹,在她被熊熊大火吞没的那一霎,在她面目漆黑了无生机躺在他怀里的那一刻,深埋在内心深处的种子就饮足了水,痛楚般涨裂开来。
死亡美化了她,也蒙蔽了他。
她在他体内留下了延续的血脉,让他误以为——她是足够喜欢他。
但今时今日,假象破裂,给予他惨烈痛击!
她根本不在乎他,亦不在乎他的腹中胎儿,所以才会设下惊天棋盘,游刃有余摆弄他们为棋子!
周露白惨然一笑。
他是疯了才给这女人生孩子!
他就该果决夺权,而不是靠孩子来稳定朝野人心!
“她怎么不该存在?”绯红往男人后背扔了被褥,强硬裹他进去,“她在你肚子待了十个月,她活得好好的,就要跟你我见面了,不是吗?”
“不是。”
周露白冷漠地说,“若不是为了继承帝位,我不会纵容它活到现在。如今你回来了,它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撒谎。”
女人发间沾着乱琼碎玉,嘴唇也是冰冷地贴着他的耳,“你敢说,你每日没有抚摸她安慰她?
你敢说,你夜里没有环着她想起我?寡人死了之后,你为何要为寡人守寡?你敢说这副身子,不是为了寡人而保持贞洁?”
眼看着帝后俩人气氛都不一样了,稳公又是生育过的,哪里还不懂这调情手段,他们犹豫了半天,还是小声提醒,“陛下,生产要紧。”
绯红很淡定,摩挲着周露白的手指,转向另一个话头,“寡人给你的信物收到了吧?那截断指,可不怎么好看呢。”
周露白神情麻木。
“什么枭首,传令官那是骗你的,寡人像是那么残忍的人吗?”
系统:‘你是。’
周露白仍旧没有动弹。
“还怨上我了?”绯红轻描淡写,却暗含血腥,“今日你生产,我就让翟王站在门口守护你好不好?你要是无法平安顺产,翟王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不是吗?”
你不好好生孩子,你的一族灭绝就在眼前。
那么你会如何抉择呢?
忍辱负重,还是孤注一掷?
绯红说到做到,让人把关押翟王的那一辆囚车送到宫中。
时隔十五年,父子再相见。
一个是凄惨狼狈的阶下之囚,一个是即将分娩的敌国凤君。
翟王嘴唇微动,目光灰败。
绯红作为赢家,格外嚣张吻了周露白。
“人你也看到了,该为寡人诞下龙儿了。”
周露白脚步虚浮,被推进了一间密不透风的房屋。
稳公经验丰富,先是搀扶着他在屋内走了几圈,打开盆骨,放松肌肉。稳公低头一看,产夫手掌紧握,指甲掐出血痕来,他叹息一声,“殿下,事已至此,还是先生下龙嗣好,日后的,再做打算也不迟。”
要真的是一尸两命,恐怕他也活不了。
室内和暖如春,稳公硬生生打了个冷颤,愈发精心伺候着周露白。
生还是不生?
周露白被阵阵疼痛撞碎了心神。
好痛。
好痛啊!
除了攻城受到的刺激,周露白这一胎养得极好,不到两个时辰,宫口开了,身体疼痛剧烈,像是生生撕裂开来,他热汗淋漓,再也忍不住,仰头惨叫出声。
“痛啊啊啊!!!”
横木被柔软的红绸包裹住,用绳子系挂于梁,稳公让周露白站着,攀着横木上。
周露白牙齿咬着木块,眼睛充血。
“啊啊啊去死!!!寇绯红你去死啊好痛啊啊啊!!!你骗我你不得好死!!!”
“殿下,殿下,还没出来,您先省着点力气,喝口热汤提提气。”
“好痛……滚啊!!!”
凄厉的叫声不绝于耳。
无所不能的银海姐姐回来了,乌皎皎很自然偷了懒,跟绯红一起围观皇太女出世。
“好惨啊。”乌皎皎心有余悸,“这么痛的吗?”
凤君几乎把至尊姐姐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过了。
好暴躁。
生孩子果然很可怕。
乌皎皎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向囚车里的翟王取经,“姬国主,你们国家的女子也是这样生产吗?听说你们那边经常难产一尸两命呢!天哪,她们怎么忍得了不造反啊!要是男子怕断香火,就让男子生啊!起码你们男子比女子有力气啊,生起来肯定更加顺利!”
翟王脸色发黑。
这是什么话?
他们又不是襄国男人,当然生不出孩子!何况大丈夫应志在四方,怎
能与这等肮脏血污的妇人之事扯上干系!要不是被强迫押来,翟王现在就想掉头离开,男子沾染生产的血腥气,是会很不祥的!
翟王又想到正在惨痛生产的小儿子,莫名恐惧席卷了他——这襄国女人太邪门了,她们竟然能让金银关外的男子也怀孕!
翟王原本对小儿子姬无患寄予厚望,等他带回襄国降书,他就下金册,封他为副主。
可是现在,他在干什么?
他在为敌国女帝生孩子!
翟王失望透顶。
面对女帝似笑非笑的目光,一代霸主感觉自己的脸都被打肿了。
金银关是一道神秘古老的天堑,女子为尊,妻为夫纲,与他们外界迥然不同,上一任翟王最遗憾的,就是没能把襄国囊括入王朝版图。如今他的小儿子好不容易潜伏进来了,筹谋十多年,坐到了至高无上的位置……最终还不是要给人生孩子!
“啊啊啊!!!痛啊!!!滚出来啊!!!”
周露白声嘶力竭,嘴唇咬得出血。
“殿下,加把劲儿,头出来了!”
稳公声音欣喜。
周露白从未承受如此剧痛,整个人就像是从热汤里捞出来,他咒骂不已。
“哇呀——”
新生儿第一声啼哭相当嘹亮。
“出来了!!!”
稳公大喜,有条不紊取用剪子,在火上烫了一下,剪断脐带。
周露白从鬼门关滚了一趟,唇色苍白,双目无神。
“恭喜殿下!是个小皇女!您瞧瞧这眉眼,是极像您的!”
稳公用热水拭擦新生儿,包裹在明黄色的软缎里,递给周露白,后者全然没有第一次作为爹爹的欢喜,冷淡的,甚至是厌恶地避开了脸。
稳公一愣。
“善!当赏!”
女人大笑着走进产房。
“陛下,您不能进这里……”
绯红挥手,“无妨!”
绯红第一次见到与她有关的人类幼崽,有些好奇张望过去,五官挤在一起,皱巴巴的一团,像个不怎么好看的猴屁股。
绯红:“皱皱的,好丑!”
稳公:“……”
哪个小孩生下来不都这样的?
稳公正想劝说几句,就见女帝捏着下巴,问她刚生产过的凤君,“你是不是偷人了?还偷了个比寡人还丑的?你怎么这么饥不择食?”
稳公简直要昏厥过去了!
周露白喉咙涌起一股腥甜,恨不得跟她同归于尽,他嗓子嘶哑,暴喝,“滚啊!!!”
身下又有血崩的迹象。
系统胆颤心惊,男主该不会生完孩子就挂掉了吧?而绯红觉得系统小看自己,她可比魔鬼善良多了,殷勤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鸡汤,温柔道,“你育女有功,寡人不同你置气,来,喝汤,多喝汤,身子才会养起来。”
周露白转过头,又被绯红两指夹住,强迫他转回来。
他不肯喝,绯红就饮了一口,撬开唇齿,耐心地哺了过去。
周露白生产过后,正是情绪积攒,最为敏感脆弱的时候,他冷冰冰板着脸,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
绯红吻走了他的泪珠。
“你何必如此?纵然你是敌国皇子,只要你温顺恭谨,我亦不亏待你。”
周露白眼眸猩红,宛如笼中困兽。
“不亏待我?哈哈,好一个不亏待,你辱我,骗我,夺我国土,这叫不亏待?!”
“无
毒不女子,我不这样做,就轮到你安排我了,不是吗?时运不济,你得认赌服输。”
绯红笑着,话语令人不寒而栗。
“别多想了,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养好身子。”
“寡人最喜欢小孩了,咱们一年生一胎好不好?直到你不能生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