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结束后, 绯红返回桑德王宫,她那一头黑发引起了极大的动荡。
人们认为,头发颜色越淡, 越纯粹, 便越代表着至高无上的血统。
而黑发,那如乌鸦一样的颜色,向来是女巫、恶魔、不祥之物的象征!
但同一时间, 银色教廷推出了新的圣血, 它是一种秘密酿造的黑葡萄酒,浓郁如墨,是克制吸血鬼的至圣之物,人们亲眼看到,在那审判台上, 那喝下了黑色圣血的吸血鬼,于阳光中灰飞烟灭了!
他们屏息凝神, 围观神迹的降临。
那一身红衣的达娜厄大人沐浴着神圣的日光, 声音令人安稳,“王后殿下忧心王国诸部的吸血鬼叛乱, 特命我,以她之血, 铸成圣酒。”她痛惜不已,“因为献祭,殿下那白雪一样的美丽长发,也受到了折损,化为鸦羽……”
人们震惊、敬佩、哭嚎不已。
“殿下, 何等仁爱的殿下!”
内阁正想抨击绯红的黑发, 然而民意盛大, 他们也不由得闭上了嘴。
因为吸血鬼诅咒一事,内阁首相被内政大臣牵连,被他掌控多年的议会颇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在各方的推动之下,议会胆大心狠,实行了倒阁权。
内阁首相心想,你不仁我也不义,大家一起完蛋算了,遂提请国王解散议会,重新大选。
这正中科罗国王的下怀。
议会自乱阵脚,自相残杀,是他夺回国家控制权的最好时机。
当科罗王国的政治势力陷入混乱,主导这一切的主教大人颇有闲心,给绯红献上了一座黄金鸟笼,哀怨缠绵的歌声断断续续地响起,那被囚困的精灵神志不清靠在笼子边,只记得张嘴歌唱,不敢停歇。
“这是一种濒临灭亡的夜莺精灵,歌声美妙,能洗涤心灵。”
施银海慢条斯理地说,“首相取悦国王,特意从黑叶酒馆买了它,它尚未分化性别。国王贪图美色,要它分化成女性,但精灵厌恶不肯配合,于是国王下令,命它日夜歌唱,只要敢停上一拍,他就杀掉它眼中看到的人类。”
“我进去之时,已经有十六名侍卫死在这笼子边,尸体腐烂发臭。至于这精灵,嗓子也差不多快坏了。”
绯红踱步观察,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
她那被施银海一枪毙命的妹妹,手里长了一个胎记,而这个精灵的手背上,则是一枚淡红色的标记。
“看来,我的国王陛下玩了一把好替身啊。”
绯红猜测,也许后来这名精灵为了报复男主,故意把自己分化成了男性,让他求而不得,转而将一切暴虐发泄到弗朗西斯公主身上。绯红伸手,碰了一下那精灵的尖耳朵,对方惊吓般来回飞旋,尖啸声震碎了王宫的窗户玻璃。
“殿下危险!!!”
绯红被一头小狼捧起了臀,他二话不说就要扛她出走。
“回去。”
绯红拍了下狼人侍卫的脑袋,“主教都在,你怕什么?”
对方又沉默把她扛了回去,自己一个人缩回了墙边,肤色跟那黑墙完美融为一体,要不是那一身灿灿的金色制服,绯红还找不到人在哪儿呢。
施银海很淡定,“殿下的口味真是变幻莫测,令人琢磨不透。”
绯红短促笑了一声。
“万变不离其宗,要么脸好看,要么身材好看,再不济,那也得灵魂好玩。”
施银海浅笑,“众生之美,殿下比我要研究透彻,所以这夜莺精灵,殿下可要收下?”
精灵明显听懂了两人的对话,它展开鳞翅,包
裹着自己的纤细身躯,远远看去,如同一团即将熄灭的光芒。绯红把玩着手里的钥匙,“不了,属于我的,就算没有这个鸟笼,一样会留
在我身边,我可不是那种得不到就毁灭的变态。”
系统:‘……’
你瞅瞅你这话说的,谁信啊?
然而满殿的侍卫跟侍女,都是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
系统:‘……’
这脑给洗的。
“夜莺精灵,你自由了。”绯红打开了鸟笼,随手将锁链拆开,“你该回家了。”
那夜莺精灵又是欣喜,又是警惕,不肯踏出笼子。
“放心,侍卫们都被主教带走了,他们不会因为你受到责罚的。”
夜莺精灵朝着她行了一个礼,又对主教大人表示感谢,如同一道淡蓝色的火焰,消失在天际当中。绯红正吩咐侍卫把鸟笼搬出去,忽然脸颊一冰,精灵的雪白睫毛覆盖下来,它献上了一吻,随即消失不见。
绯红朝着施银海轻轻眨眼。
精灵族拉拢完成。
主教大人失笑,走过绯红的身边,意味深长,“水洒了,记得端平。”
系统:‘???’
水洒了?哪里洒了?宿主她根本没喝水!
当晚,绯红找不到她的小黑狼了。
绯红忽然想起血月之夜,他那一身深褐色的性感皮肤,于是站在每一堵墙前,仔仔细细地摸着。
“嗯……”
一面深色的、有些许条纹的墙发出了喘息。
绯红故作不知,“奇怪,怎么这么热?”
对方哪里经得住她的蓄意撩拨,率先败下阵仗,“您,您别摸了,我在这儿。”
狼人侍卫睁开了一双苍蓝色的眼睛,睫毛发梢溢着细碎的晶莹,这么微末的动人之处,与他粗暴嗜血的屠夫形象格格不入。
“你藏在这里做什么?”
绯红手指从他腰线两侧滑落下去。
狼人侍卫抓住她的手,很宽大,能把她整张脸都包裹住,干巴巴的嗓音透着一丝委屈。
“属下也不知道。”
白日里,精灵那惊艳一吻,王宫都在讨论不已,而他只是一头凶残嗜杀的狼人,毛长得那么粗,皮肤又那么黑,肯定不讨人喜欢。
“坦白说,那精灵让我有点伤心。”绯红语气低落,“我一直想要与一些奇异生物相伴,做我安静的倾听者,勇猛刚强的战士……”
啪啪!
绯红的眼前冒出一对犬耳,硬挺挺地垂直竖立。
绯红忍笑,装作没有看见,“可惜啊,这些奇异生物只存在于传闻当中,并不教人得知,我好不容易遇上了一只精灵,它又心有创伤,我怎么忍心逼迫它呢……”
唰唰!
蓬松的狼尾似芦苇一样炸开,不停扫着绯红的裙摆,看我看我你倒是看我啊!见她没有任何动静,他不由得急了,而身体远远比理智更诚实,一根狼尾不知不觉顺着裙缝钻进去,撒娇般缠着绯红的脚踝,上下来回摩擦。
王后殿下终于有了动静,她低头一看。
狼人侍卫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宽松的裙摆不知何时被他的尾巴硬翻了过来,而且那条狼尾,已经猖狂缠到了对方的腰。
轰!
狼好放荡!
狼不纯洁了!
狼没脸见人了!
“嗷呜~!!!”
狼人侍卫发出狼嚎,原地变身,化作一头黑
狼,闯碎窗户的玻璃,羞耻万分消失在月亮之下。
被连夜叫醒来王宫修窗户的工匠:“……”
这,这刺客真有兴致,还专门做了一个狼头的形状。
工匠修到天明,刚修好,还没擦一把汗,桑德王宫迎来了不速之客。
“柏宜斯呢?你把我的柏宜斯藏到哪里去了?快把她交出来
!!!”
科罗陛下眼睛红得滴血。
“陛下,这么动怒,是想要杀了我吗?”绯红的领子被他提着,她顺势往后仰着脖子,刚起来的头发还未梳理,黑缎子一般垂在腰后,科罗陛下看了更加碍眼,“你就是个恶魔!我迟早要烧死你!”
“噗哈哈哈——”
绯红纵声大笑,嗓音里掺着血腥般的沙哑,“烧死我?可惜啊,陛下,也许你要比我先一步去见上帝呢。”
科罗陛下微微眯眼。
“你什么意思?你跟那个伪善的女人,又做了什么?我警告你,这里还是科罗王国,不是你为所欲为的奥古公国!”
“很快,它便是我的玩具了。”她的眼波里透出一丝轻蔑,“您执政多年,不还是被议会辖制?可是我们呢,刚来就取得了战果。至于您的柏宜斯,不好意思,它是自愿追随我的,喏,你看,这便是精灵的吻痕。”
绯红异常嚣张抬了抬脸,印着一道绚丽繁复的花纹勋章,“这说明了什么?”
笑声响荡桑德王宫。
“这说明——”
“无论感情,还是王座,后来者,各凭本事,能者居之!”
国王冷冷一笑,“是吗?那便拭目以待。”
数日之后,议会大选,施银海作为教廷主教,旁听了一位最有竞争力候选者的演讲。金发主教如神灵降临,在场的选民无不端正严肃,连窃窃私语都销声匿迹。候选者觉得自己得到了金发主教的青睐,激动得脸庞通红。
殊不知,这名金发神灵只是在权衡猎物的价值,以及是否值得拉拢。
“主教!不好了!”
圣殿骑士翻身下马,迅速到了枢机主教的身前。
“啪啪啪!”
人群响起掌声,施银海也面带笑容鼓掌,轻声地问,“怎么了?”
“桑德王宫被国王的近卫军围了!国王不知从哪里来的消息,指控王后殿下是吸血鬼,要将王后殿下烧死在桑德王宫里!”
施银海撩开眼皮,“你来了,其他的圣殿骑士呢?”
圣殿骑士有些难以启齿,“这、这……”
“说。”
她的笑意微敛。
“是,是宗座大人,宗座大人不知为何,突然来了科罗王国,就在您出发之后,他抵达王都,把桑德王宫外面所有的圣殿骑士都召走了,我,我是因为被王后殿下派出办事,错过了调令。等我回去时,近卫军已经在泼蔷薇水了!”
蔷薇水,听着唯美,实际上是一种燃烧迅猛的火油,是教廷为了惩罚异教徒,特意跟火刑架搭配的道具。
施银海不辨喜怒,“王后殿下呢?她出来了没?”
“没、没有。”圣殿骑士被她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强忍着双膝跪下的冲动,“我,打听过了,国王好像是买通了侍女,给王后殿下喂了一种昏睡的药片。我,我在上,嘴还被封着!”
“国王陛下似乎想要当众处决王后殿下!”
施银海眼眸深邃,“当众处决我的小至尊?真大的口气。”
她又问,“斐呢?”
“斐?噢,噢,您是说那个黑
侍卫吧?我也不知道,应该不在现场……主教大人,您睡着了?”
施银海缓缓睁眼。
“没有,我在思考。”
她的确在猜测,这是突发意外,还是绯红的另有图谋?后者行事任性诡谲,说不定,她只是觉得自己无聊,想要被火烧一下自己呢?
毕竟这也不是第一回了。
但是,一想到对方被绑在椅子上,蒙着口鼻,周围浓烟四起,火舌舔舐,施银海还是站起了身,道了声失陪,便
从演讲中优雅抽身离开。
“你不用跟着我。”施银海对圣殿骑士道,“我另有要事需要你去办。”
“请主教大人吩咐!”
一群蝙蝠飞向天际,又轻盈落在桑德王宫的尖塔之上。
“陛下,快看!”
“是蝙蝠群!”
“天哪,上帝,这是倾巢而出了吗?”
“都成一片阴影乌云了,哪里来的怪东西!”
近卫军又是惊骇,又是忌惮。
科罗陛下声音沉厚,“大家,请看,这就是吸血鬼的化身,血蝙蝠,果然不出我所料,王后就是吸血鬼,而这群蝙蝠,便是她召来的同伴!快,丢上火把,晚了就让她们逃跑了!”
王宫火势渐起。
那一群蝙蝠在尖塔环视片刻,又急速俯冲,下坠到一个破碎的窗台,它们看到了被绑在椅子上的昏睡王后。
“噼啪。”
一粒火星眼看要溅到王后的裙摆,被一只冰冷的手掌捞住,捻灭在指尖。血红蝙蝠唳叫着,逐渐凝聚出了一具雪白的身躯,金发似圣河流淌下来,枢机主教转过身,随手一扯,将婚床的白纱缠住自己的胸腿。
施银海垂眸凝视着绯红,忽然伸臂,捏住她的下颌,语气是罕见的凌厉冷漠,“我都来了,您还要装睡吗?让人担心,可真是您的一门了不起的天赋。还有,我几时同意你这个计划了?我不记得,我同意您冒险。”
啧,捏得真疼。
绯红睁眼,见禁欲的枢机主教披着一片白纱,金发覆盖在胸前,很是妙曼诱惑,她不由得吹了一声口哨。
施银海瞥她。
绯红懒洋洋地说,“你的教廷出了内奸,我想跟他们玩玩,看能不能多钓出几个。”
施银海淡淡道,“所以,您准备做一个高温浴?是我打扰您了。”
绯红歪头,“姐姐,你今天怎么阴阳怪气的?一口一个您,可不见半分恭敬呢。”
施银海给她留了个背影。
“臣不敢。”
金发主教从窗台坠落,紫罗兰的眼眸转换为亲王的血红竖瞳。
正式狩猎。
所有参与者。
这一刻,痛苦的尖啸声响彻桑德王宫。
“啪!”
一瓶黑葡萄酒砸到吸血鬼的身上,白纱被迅速泼湿,而她安然无恙。
科罗陛下瞳孔一缩。
“怎么可能,你怎么会没事?!”
吸血鬼亲王金发圣洁,皮肤雪白,她微微一笑,“教廷的小把戏,您都看不穿,您与我们相争,真是——”
她温柔叹息,如同责备不听话的学生。
“太不自量力了。”
她手指轻折,男人的身边突然起了大片的阴影,被转化的近卫军们面孔惨白,眼睛透着一种狂热。
施银海双臂张开,浮现神明般的慈悲。
“诸位,不用紧张,安心进食吧,你们的国王爱民如子,想
必不会看你们挨饿的。”
“不!!!”
施银海处理完国王与近卫军,王宫的火势也停了,绯红就在窗边,支着脸,笑眯眯看着这一切。
施银海恢复到主教的模样,淡然禀报,“今日的目击者,除了国王,都被我转化了,你想要怎么动用这支近卫军,随你。”
施银海转身离开。
绯红叫住了她,“姐姐立了这么大功,要我怎么赏姐姐呢?”
枢机主教回头,似笑非笑,“赏不必了,不如,咱们把之前没有办成的事情办完?”
“那是什么事?”
施银海高深莫测。
“婚礼。”
数日之后,施银海返回银
色教廷,老教皇拄着权杖,狠狠一碰地面。
“跪下!”
金发主教从善如流,“父,您为何如此动怒?”
“你还当我是你的父吗?”
老教皇怒不可遏,“达娜厄,你是聪明的孩子,怎么会不清楚我的心意?”
“我调开圣殿骑士,就是为了让国王弑妻,如此一来,我们教廷就掌握他的把柄,还不是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可你呢?你做了什么?你,你竟然给国王罗织罪名,说他是吸血鬼,要送他上断头台,你这是与科罗整个贵族阶层为敌!我们教廷会被他们视为眼中钉的!”
金发主教条理清晰,“父,恰恰相反,国王是吸血鬼,人们就会怀疑他交往过的,都是同类,我们教廷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将科罗的王族后裔、新旧贵族、法官还有豪商,一网打尽。”
老教皇狐疑不已,“……你是这么想的?不是为了公报私仇?”
“公报私仇?”金发主教略带一丝不解,“您的意思是?”
老教皇有些尴尬摸了摸帽子。
“咳……没什么,是我多想了,好孩子,我错怪你了,快起来吧!”
一场追问风波消弭于无形。
金发主教成功脱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慢条斯理摘下了猩红方形帽,任由黄金般的长发倾泻而下,发梢荡漾着小羊毛卷儿。她缓缓走到一整面镜墙前,它庞大而清晰,映出了她以及身后的家具。
施银海抬手,掌心压着冰冷光滑的镜片。
她笑容得体斯文。
“婚礼,你敢出来,打扰我们,我会杀了你。”
烛火湮灭之后,黑暗里隐隐传来嘶哑一句。
“……天生坏种……你凭什么?”
“坏种?很有意思的评价。”
另一道声音跟先前的如出一辙,多了一丝温和的讥笑。
“你的小至尊,可最喜欢伪善欺诈的坏种呢,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她,相反,我跟你一样,我非常喜爱这个小同类,我保证,我会是这个人间最爱她的姐姐。”
镜外,她捧着圣经低笑。
“也是小至尊最爱使的那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