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鬼哭狼嚎了半晌,这辈子积攒的脏话换着花样骂了一个遍,直到骂的气喘吁吁,喘不过气来,才给赵老四得了空。
“那我总不能还付不起狗子的读书钱吧!”
他低着头,挫着脏兮兮的手指。
“我会啥嘛!我大字不识一个,就会干体力活!就会当个没脑子的水手,当个码头工人,卖力气给别人嘛!”
女人声音沙哑颤抖:“你跟着那梁五爷出了海,就能付得起狗子的读书钱了?!”
“你忘了你以前出海回来,赚的那几个大子儿还不够给你治劳病!”
赵老四“嘿”了一声,跳起身来,手舞足蹈:
“梁五爷和其他人可不一样!他是学问人,是体面人,万万不会像以前那些良心被狗吃了的船老大,赚水手们的卖命钱!”
女人气的指着他的鼻子骂:“还没出海呢,就傻不拉几的被人家骗的团团转,我看你是真被他迷上了!”
没成想,这句话竟拉高了赵老四的血压。
他骤然听到梁五爷被侮辱,情绪控制不住的大吼一声:“放你娘的狗屁!梁五爷不是那种人!”
他刚说完,看到妻子惊恐的表情,瞬间就后悔了。
“我的小心肝,小宝贝儿!我在码头上跟着梁五爷混了一段日子了,知道他是啥人!”
女人被他凶的没了脾气,但还是哼了一声,撇过脸去。
赵老四撅着屁股来到女人面前,蹲下身来,向她解释:
“也就是咱泉州,不知道梁五爷的名号,你要是再往南去,去福州、去琼州,谁不知道梁五爷的名号啊!海上大名鼎鼎义薄云天的老船长了!”
“有一次,梁五爷的船员被海盗绑了,梁五爷单枪匹马就冲到了海盗窝,一刀一个脑袋,最后把兄弟们全救了出来,自己背上也中了三刀——
我和码头上的伙计们可都见过梁五爷的刀伤!”
女人被他唬住,一时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只能报以冷哼。
赵老四站起身来,坐到女人身边,握住女人的手,压低了声音。
“这一趟,一定能挣来钱。”
“梁五爷跟我说了,我们去的地方这次不是别处,是倭国……”
女人一惊,瞬间抓紧了他的手:“你疯了!通倭可是要砍头的!”
赵老四哼哼两声:“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我他娘的再也不要做那修桥补路的老实人了,我要戴金腰带!要让你跟狗子搬进大房子。”
他一指门板:“等老子从倭国回来,老子要修整个泉州最漂亮的大门!门口养两条恶狗,见人就咬,看谁还敢给老子戴绿帽子!”
女人被他逗的花枝招展:“你养两条恶狗,到时候我也就出不去门啦!”
赵老四见女人终于被自己哄开心了,心里顿时放下一块大石头。
也是此时此刻,由于他极其清晰的记忆,陈庆竟然听到了他的心声。
‘老子一定要赚来钱,一定要赚来钱!’
‘花子跟了我快十年,也苦了十年,连胭脂都没用过几次,桂花糕都没吃过几次!都特么怨我!’
陈庆明白,“花子”就是赵老四对自己女人的称呼。
赵老四看着女人,女人看着手中的胭脂,并没有注意到赵老四微红的眼眶。
‘花子从小跟着我,跟着我吃苦受累,给我生孩子的时候差点连命都丢了,到底个图啥?还不是因为她想对我好!’
‘她刀子嘴豆腐心,不舍得我和狗子,就要跟着我受苦受累一辈子吗?’
‘这他娘的是我的责任。’
‘狗日的官府马上就要成立《码头总司》了,老爷们告诉码头上的工人们,只要每个月交几个大子儿,万一出了事故,官府就能出面帮忙解决。’
‘可梁五爷说,那地方就是骗钱的,不但骗泥腿子,还骗来往的船商——商人们只要交了钱,官府一样给他们作保!’
‘到了那时,码头上的泥腿子们和船商起了纠纷,官府到底是帮泥腿子们,还是帮船商?’
‘当然是帮船商!泥腿子们又不给官府交税!’
‘说什么为了保证码头上泥腿子们的安全,全是他娘的放他娘的狗屁!草!’
女人对着床头一块破镜子摸了一些胭脂,扭过来用渴望的眼神看着赵老四。
“老赵,我漂亮不?”
赵老四看着女人画的比唱戏的还丑的浓妆,露出一个惊喜的表情,再她脸上嘬了一口。
“比那官家大小姐还美哩!”
女人乐得一手把他推开:“去你娘的,又在骗老娘!老娘要是有那么好看,早就给你带了绿帽子了!”
女人转过身去,又玩弄起那一盒小小的胭脂来。
陈庆沉默之间,一个男孩的声音从另一边响起。
“娘!我回来了!”
屋中的男女急忙从床上坐起来,女人催着赵老四:
“死鬼!都是因为你!老娘连饭都忘了做了!看狗子回来吃什么!还不去生火!”
赵老四一声不吭的来到院中,拾了柴火,生活去了。
随着房屋的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陈庆面前的画面开始变淡了。
画面失去了色彩,而后退化成线条,那些线条在半空中漫无目的的飞舞着。
‘赵老四的这一段记忆很清晰,所以才能呈现到我面前。’
‘原来如此,【入梦】的能力能让我看到【以梦境形态存在的记忆】,但也仅仅是【清晰的记忆】。’
‘绝大多数模糊的记忆,我是看不到的。’
‘这样其实非常好,因为大量的记忆必然要花费大量时间去观看。’
‘如今只有关键部分、印象最深的记忆,我就会方便很多。’
在他几个念头的时间里,面前的漫无目的飞舞的线条重新组合成面。
眨眼的时间过去,各种各样的画面在他面前排列组合,形成了新的世界。
面前是一座码头。
天光正大,码头之上千帆竞发,各种各样的巨大船只一只手数不过来!
耳边传来嘈杂的吆喝声,除了码头伙计们卸货时发出的叫喊声之外,还有一些难以入耳的污言碎语。
“草!官府他娘的不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