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已经死了

再次清醒时，李维已经离开法庭，身处去往监狱的押解车上。

车上坐满了形形色色，不同人种的人，几乎所有人都同时保持沉默。

车内气氛异常低迷，只有前方电子屏幕上不断闪动的“目的地：海德拉监狱”分外惹眼。

可奇怪的是，车上既没有负责押解的警察，也没有司机。

前方驾驶座上空空如也。

而这辆押解车却像是被提前设置好了目的地一般，安静地前行。

自动驾驶吗？

竟然就这么放任罪犯独自待在车上，难道不怕劫车？

李维皱了皱眉。

他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掌。

上面光滑而平整，没有任何黑色丝线的残留。

骨头没有断裂，胸腔没有被刺穿，大动脉没有向外喷溅血液。

他还活着。

他竟然一时分不清楚，这究竟是在现实，还是在另一重梦境。

所以，那所谓的“预知功能（初级）”，究竟是什么？

纷乱的思绪冗杂，李维感到一阵头痛，视线不自觉移向窗外。

眼前的景象对于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迷濛雨雾中，一栋栋高低错落的楼房紧密地贴在一起，彩色的霓虹招牌随处可见。

车子先是路过一片写着“中华街”的街区，随处堆放的小吃摊和络绎不绝的人流让李维有一瞬间的恍惚。

仿佛置身于上辈子的夜市。

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令人感到亲切。

但下一秒，他看见拉面摊主的双手明明还在案板上和面。

两条管状机械臂却突然从他的围裙底下探了出来，旋转着伸向面前的食客。

哈？

李维瞳孔一缩，下意识收回了视线。

刚才一瞬间的变故让他忘记了呼吸，此刻只能紧紧地贴在靠背上，大口喘息着。

等等，所以那是……机械臂？赛博格？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前方逐渐传来音乐声。

一栋栋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蓦地闯入视野。

“群星科技，筑梦未来。累计帮助1.1亿家庭移民世外居住星。”

“奥比德，您的专属芯片服务定制商。”

……

巨幅LED屏幕上各色广告不断切换，全都是李维从未听说过的品牌。

一个全息投影的巨型日本艺伎面带微笑，正在揽客。

李维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

押解车很快到达目的地——

耶利哥城唯一的重刑监狱“海德拉”。

这是一座孤悬在海上的浮岛型建筑，整体呈圆环状。

漆黑的建筑通体由铁皮包裹，在层叠雨幕下，显得格外森冷阴湿。

李维从同行的其他囚犯口中听说，自从海德拉建成以来，从未有一个囚犯顺利出逃，堪称史上最森严的监狱。

联想到只剩下一个月就将面临的死刑，李维的心又沉了沉。

囚犯的喧闹声在狱警出现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李维隔着铁网环顾那些铁网内的人。

蓦地，他的瞳孔骤缩。

只见这些人身上都穿着带编号的统一灰白囚服，脖子上那一圈黑色项圈是如此刺目。

难道说……

胸腔中的心脏开始狂跳。

这种古怪又期待的复杂情绪在他拿到那套属于自己的囚服时达到了顶峰。

他的编号赫然就是——057798！

居然……是真的？！

那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自己曾经为之反复死了几十回才最终通关的“游戏”，就根本不是游戏，恐怕原本就对自己真实未来的预演！

联想到这里，就连李维自己都不曾察觉，在这种极端压抑的环境中，他的唇角竟不自觉上扬。

这大概就是当了几十年的非酋，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是欧皇的心境。

就在这时，狱警上前拿着一个像是测温枪的电子设备对着每个新来的囚犯头部扫描。

队伍不断往前，大家似乎都对此习以为常。

李维忍不住回身询问身后的胖子：“他们在干什么？”

听见他的问话，身后站着的胖子就像是听见了什么大笑话一样：

“哈哈哈哈，你到底是哪里来的乡巴佬，怎么连芯片屏蔽仪都不认识？

要是不给你扫一下，万一你靠着植入的脑机芯片和外界联络，泄露什么重要信息，或者打算越狱，这责任谁来承担？

嘁，你这家伙，不会连脑机芯片都没装吧？”

顶着胖子鄙夷的眼神，李维并没有反驳，手却下意识摸向了自己的后脑。

难道自己也被植入了所谓的脑机芯片？

轮到李维的时候，芯片屏蔽仪只是很快在他脑后一扫，并没有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形。

一行人这才正式被狱警安排进入监舍。

李维拿着分到的生活用品，思索着所谓的脑机芯片。

恰在此刻，一道在李维听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从他的斜后方传来。

“死胖子，你的肥肉碍着我的眼睛了。”

“对……对不起……我……”李维身后不远处传来怯懦的声音，正是刚才嘲笑他乡巴佬的那个胖子。

没等他说完，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他已经摔出几米远。

紧接着一只满是污渍的球鞋踩了上去，李维这才看清楚那只脚的主人。

脏辫，蟒蛇纹身，赫然就是梦境中见过的那人。

胖子张开满是血污的嘴，准备说点什么，但瞬间就被雨点般的拳头打断。

新人囚犯们各个缩紧脖子，而围观的老人则纷纷吹口哨叫好。

李维故作害怕地撇过头，余光瞥见了那两个领路的狱警，俩人似乎对此习以为常，不为所动地在那边看戏，时不时耳语交流两句。

不多时，惨叫声逐渐平息，只剩下了拳打脚踢的闷响。

李维站在人群中，怔愣地看着这一幕。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究竟到了一个什么地方。

如果自己没有在梦境中经历一次次死亡换来的经验，等待他的，就将是和胖子同样的命运。

不，只会比他更惨。

李维不会忘记自己在梦境中模拟的那几十次死亡。

颈骨折断、颅骨碎裂、脊柱断裂……

要不是他快死的时候场景会静止，自己早就活生生痛死了。

正当李维处于内心极大的震动之时，刚刚借着胖子身上的衣服蹭干净鞋底的004580饶有兴致地注视着胖子如同一头死猪一般被人拖走，这才转过身看向了剩余众人。

一时间，所有人都下意识低下头避开投来的视线。

“主动的人，我会让他死得痛快一点。”

004580的舌头再次裹了一遍嘴唇，如蛇信子一般的视线扫过队伍中的每一个人，而当他看到站在最末尾，明明看起来毫无战斗力，眼中却并没有多少恐惧的李维时，下意识眯了眯眼睛。

“有趣，这里竟然还有个不怕死的。”

李维看到他走过来的动作，注意力瞬间集中，进入戒备状态。

说时迟那时快，004580突然握拳，脚步一蹬，一记劲拳直冲李维面门。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李维的身上。

可就在这些期待的眼神中，李维的身体仿佛提前预判了004580的攻击，微微向旁边一侧头，004580的拳头就那么堪堪擦着他的头发丝落在了空气中。

这一变故，就连004580本人都不觉一愣，及时卸去力道，回身望向李维的位置。

然而，此时的李维却并不在原地。

而在距离原地半米远的地方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这还是004580第一次看到敢于正面向他挑衅的猎物。

一时间，他的眼底多了一丝兴奋。

肥腻的舌头再度裹满了嘴唇，他也笑了，边笑边向着李维走去：

“好玩吗？”

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下，李维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认真评价：

“唔，我觉得还挺好玩的，就是你的准头稍微有点差。”

“哦？”004580的眉头一扬，眼底染上了嗜血的杀意，“那——这次呢？”

话音未落，全身的肌肉在一瞬间紧绷，跟腱弹跳，004580整个人化身猎豹，迅速斜掠向站立的李维，速度快到根本来不及眨眼。

然而，李维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恐、害怕，有的只是专注。

他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对方的动作，随时准备和梦境中最后一次模拟一样，进行完美躲避。

就在这时，视野中的004580却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在李维的眼中，004580的动作变得越来越慢，他“看到”004580冲过来的完整路线，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看到”了他挥拳打中了“自己”的鼻梁骨，自己倒飞了出去，身上却没有一点疼痛。

而在看清楚这整个过程的同时，004580的动作又恢复了原本的迅速，李维还来不及反应刚才自己见到的幻象究竟是怎么回事，身体已经按照之前的准备，向左侧跨出一步。

一拳再次打中了空气。

二击落空，就连004580的内心深处都感到十分诧异。

这是什么路数？

为什么自己出的两拳都能被这小子提前预判？

这一刻，他听到了来自背后狱友的嘘声。

他的脸色一沉，终于第一次重视起自己面前的猎物。

而这一看，果不其然又看到了那张欠揍的笑脸。

第三拳，李维弯下腰，拳头“刚好”擦着他头顶的空气挥出。

第四拳，李维后退半步，“刚好”躲过了上勾拳动作。

第五拳，落空。

第六拳，落空。

第……

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李维始终“刚好”能避过来自004580的强力攻击。

而他的“目标”，也已经越来越近。

就在第十一拳落空的时候，004580终于陷入了狂暴。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强者姿态，只想要立即拧断眼前该死家伙的喉咙，享受狩猎的快感。

他的速度再次提升，双目赤红，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飞速冲向李维所站立的位置。

而下一刻，他的眼神却从残忍嗜血瞬间转为极度的恐惧。

然而，他的冲势过猛，距离过近。

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李维在004580的的拳头碰到自己的前一刻猛地就地一滚，露出了站在他背后身穿黑色制服的狱警。

本该打向李维的拳头竟直接打在了狱警的胸口。

就在拳头落下的同一时刻，004580脖子上的项圈的圆点突然从绿变红。

一阵如同蜂鸣一般的响声从项圈处传来。

周围人在这一瞬间紧绷，下意识向后退去，如潮水般散开。

004580在听见蜂鸣的同时，瞳孔骤缩，面露惊恐，仿佛发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

他下意识看向狱警，然而接收到他视线的狱警却只是冷漠地退开两步，伸手轻轻弹了弹黑色制服上刚才被他碰到的位置。

见此情景，004580终于彻底疯狂。

他猛然转过身，猩红的眸子瞬间锁定了李维的位置，嘶吼着疾冲而来。

砰——砰——砰——

沉重的脚步在落下第三下时，在004580就差一点就能够到李维的衣角时。

那如同巨牛一般的身体骤然开始痉挛，既而猛的僵直。

两秒之后，轰然倒地。

空气中霎时弥漫起一股焦味。

而此时的李维却只是低下头看着地上的尸体，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那根项圈。

「监狱守则第一条：绝对不可以攻击狱警。」

这是他在模拟器里死到第45遍的时候，才发现的规律。

第39遍的时候，他为了躲避004580的攻击，不小心冲撞了狱警，直接被电击致死，但那个时候他不清楚电击的原因。

之后一次次尝试，才发现造成他死亡的是这个项圈。

同样的道理在所有囚犯身上都适用。

而最后一次，他把这一招用在了004580身上。

那是他唯一一次成功逃脱死亡的命运，也是唯一一次在彼此力量悬殊的情况下，成功反杀。

李维看着被人拖走的004580尸体，心跳如雷，目光却十分坚定。

他，活下来了！

而这一刻，李维这个新人，也正式进入了其他人的视线。

谁也没能想到，李维这个看上去没什么力量的清瘦年轻人，竟然在刚才那短短的几分钟内，就如此轻松地解决了强悍的004580。

而那诡异的预判能力，更是令人感到恐惧。

从此以后，谁再想来招惹李维，就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了。

一场冲突出乎意料结束。

余下的新人重新跟随狱警去往被分配的牢房。

李维站在一间编号503房间门口，余光瞥见那两名狱警正站在不远处。

其中一名脸色阴沉地给另一人递上一张纸钞。

看见李维，两人耳语几句，又走开了。

李维的脚步顿了顿，径直向房间内走去。

此时，一个比004580更为健硕高大的身影伫立在门内。

周围的囚犯看见他的身影，立马从看戏的嬉笑中回过神来，向他立正低头。

李维只见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靠向了自己，用低沉的嗓音说道：

“你好，菜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