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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位于靖安堡下黑山村的一座农家院里, 王家所有人汇聚一堂。
老爷子昨儿就买了不少好菜,说今天要接孙女孙女婿回来,问他去哪儿接, 他也不说,只说让后半晌把菜做了,晚上之前定能赶回来。
谁知菜热了又冷, 冷了又拿去热, 最后直接把灶点燃,锅里烧了热水, 把菜放里头温着。
屋里挤着满满当当一屋人, 都饿得饥肠辘辘。
尤其是孩子,最赖不住饿。苟春花见儿子多宝又嚷着要吃的,没忍住抱怨道:“这天都黑了,爹咋还没赶回来?宝儿都饿了。”
其实其他人都还好,毕竟中午吃过了,可二房听说大房这边老爷子买了一堆肉菜,就等着给孙女孙女婿接风, 从昨儿就惦记上了,今天中午干脆就没做饭, 把四个孩子都领了来。
如今大人都饿得饥肠辘辘, 更不用说孩子。
苟春花下午借着给大嫂赵秀芬帮手时, 就把大嫂做的菜看进眼里。
有大肉,有大肘子, 老爷子还让婆婆杀了一只鸡, 有鱼, 有肉包子……苟春花想想就口水泛滥, 恨不得让婆婆把好吃的都端上来, 给她好好解解馋。
大房人都知道二房一家子秉性,懒得理她。
王多寿看着冲奶撒泼打滚的弟弟王多宝,他清楚要再不说话,奶经不起孙儿缠磨,定要开口说让宝儿先吃点。
让王多宝先吃,那能少得了他二叔王铁根?他二叔都带上了,自然少不了他二婶,到时他娘做给姐和姐夫接风的菜,定要被这一家子霍霍了,到时他姐回来吃什么?
也因此除了读书,做什么都懒洋洋的王多寿,说话了。
“二婶,宝儿闹腾得我头疼,你要不把他先领回去?等会爷他们回来了,再去人叫你们。”
一听说孙儿头疼,牛大花顿时顾不上小孙子了。
她是喜欢小孙子没错,也偏心小儿子没错,但家里早就分家多年,她和老头子是跟大房过的。
平时有老头子管着她,再加上王多寿是她一手带大的,所以别看小孙子得宠,在王多寿面前也得靠边站。
“多寿啊,你是不是饿了?”
王多寿自然饿了,但他是大人,他能忍。
“奶,我不饿,还是再等等爷他们。奶你忘了爷走时怎么说的?让你和娘备好了饭菜,不能先吃,他和大姐夫一起去接姐?”
她当然记得,不过经过孙子这么一提醒,她也想起方才差点心软拿饭菜出来给孙子吃。老头子专门交代过的事,她一定得照做,不然回来肯定跟她没完。
见小孙子还在闹,牛大花从兜里掏出一把干豆子给他。
“宝儿你要是饿了,先吃点豆子垫垫,饭要等你爷回来才能吃。”
苟春花悄悄瞪了王多寿一眼,没敢当婆婆面瞪。
她捅了捅身边的丈夫,王铁根睨了她一眼,没理她。
苟春花心里有气,喝道:“大丫,去看看你爷回没回来。”
王大丫被她猛地这么一叫,吓了一大跳,忙站起来往外头去了。
二丫和三丫悄悄看了娘一眼,手拉手跟在大姐后面一起出去了。
刚按下葫芦,这边瓢也起来了。
王家大孙子王兴齐的媳妇牛蓉儿,跟牛大花咕哝起来。
“奶,毛丫这么小,哪经得起饿,要不我们先吃上?”
王兴齐早就去村头了,也没人管她,苟春花一看侄儿媳妇也唱起来,忙跟着敲边鼓。
“就是就是,大人能饿,小孩
子能饿?”
就在牛大花差点被二人说动,有人跑了进来。
“回来了,回来了。”
只是不多会儿,就听见马蹄哒哒声在门外响起,一大家子忽地一下都涌了出去,正好看见王大柱和刘长山从马车上跳下来,车厢里也下来了两个人。
“三妞。”
赵秀芬嗷地一声,扑了过去。
福儿还没来得及激动,就因为这声三妞皱了脸。
赵秀芬抱着女儿,哭得又高兴又激动。
王铁栓在旁边也很激动,但他到底是个男人。
“闺女打小就不愿人叫她三妞,你还叫。快别哭了,都进去进去。”
王铁栓还真没说错,福儿真是打小就不愿人叫她三妞。
他们这地方给孩子取名就这样,什么大丫二丫大妞二妞的,她是家里第三个女孩,于是就被取名叫三妞。
小孩什么都不懂时,自然随便大人叫,等稍微懂事点,小福儿就不愿意了,因为村里的妞妞太多了,她就缠磨着爷给她换个好听的名儿。
王大柱抱着磨人的小孙女,道:“妞妞多好听啊,不叫妞妞叫什么?”
小福儿瞪着大眼睛道:“反正我不管,我不要叫三妞,爷给我取好听的!”
王大柱一个粗人,哪里懂娶什么好听的名字,最后是请教了隔壁村的秀才,那老秀才一听说是双生子,就取了多福多寿四个字。
小福儿觉得福儿比寿儿好听,于是她把多福抢走了,给弟弟留了个多寿。
不过她想要个好听名儿的愿望,最终还是没有达成,因为她小时候又能吃又吃得胖,最终反倒是胖福儿更广为人知。
“走,快进去。”
一群人围着福儿往里走,直到见福儿不走,去拉身后的高个男人,众人才知道漏了个人。
胖福儿都嫁人了,据说肚里都揣娃娃了!
王铁栓赵秀芬等人都在心里感叹,王多寿还专门瞅了眼姐姐的肚子,确实好像有点鼓。
“这是我男人卫傅。”
福儿大大方方地拉着卫傅道。
她本来想用夫君两个字,又怕家里人觉得她夹生,因为他们这就没有夫君一说,要么喊当家的,要么喊男人。
卫傅想张口叫人,可看到面前这么多张脸,真不知该叫什么。他半张着嘴,耳根已经红了,幸好天黑看不出来。
福儿正打算给他一一介绍,这时王大柱说话了。
“先进屋里去,外面冷,进去再说。”
一大家子又呼呼啦啦进去了。
乡下的房子都大,也不会像宫里那样,一间宫室里点很多烛台用以照亮,所以屋里显得有点暗。
还是王多寿不知从哪儿摸了两根蜡烛出来,点上,才亮堂起来。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事,牛大花似乎有点心疼蜡烛,瞅了孙子一眼,不过王多寿没理她。
接下来就是认人了。
这些人里,除了爹娘大哥二哥小弟奶和二叔,福儿还能照着记忆认出来,其他人就不认识了。
毕竟她离家太久,当年走时,二叔王铁根都还没成亲。
她娘给她指一个,她认一个,卫傅跟在后面叫一个。
等长辈们都认完,接下来是小辈儿了。
卫傅见几个还带着鼻涕的小娃子,冲他和福儿喊姐、姐夫,喊姑姑姑父,下意识摸了摸腰,可惜没摸到荷包,也没摸到玉佩。
福儿知道他在摸什么。
宫里人都讲究规矩,
小辈头次见长辈,都是要给见面礼的。若卫傅现在手边有扇坠或是玉佩啥的,他真能顺手拽一个下来塞过去。
幸亏没有,不然她多亏。
她笑眯眯地从怀里拿出几个红纸包,自己塞不说,还递给卫傅让他塞给孩子们。
卫傅捏了捏,里面应该装的是铜钱,数量也不多,也就几枚。
这么少的见面礼,给出去可是合适?
“都拿好都拿好,姐夫/姑父给你们买糖吃。”
再看看,几个小的都高兴得很,连声叫姐夫/姑父。
一旁,老二王兴学的媳妇孙荷儿道:“哪能让小姑如此破费。”
赵秀芬早就心疼上了,可她一个长辈当着人面不好说,闻言赞赏地看了二媳妇一眼。
福儿摆了摆手道:“不破费不破费,给孩子们买糖吃。”
.
接下来就是进入主题,吃饭。
一家人就等着他们回来吃饭。
几个女人或是去厨房,或是去摆桌,不一会儿菜就摆好了,而且今儿不光摆一桌,而是摆了三桌。
人太多,一桌不够坐,所以男人一桌,女人一桌,小孩儿一桌。
小孩儿的一桌在次间的炕上。福儿看了下,并没有因为都是小孩儿薄待了菜,该有的肉菜都有,只是分量要比大人们少一些。
即是如此,对小孩们来说也像过大年,都不用大人管了,涌去了炕上。
这里头二房的大丫最大,就由她管着几个小的,其他人则去外头堂屋吃饭。
男人们这一桌有王大柱、刘长山、王铁栓、王铁根,以及小辈里王兴齐、王兴学、卫傅、王多寿,还有福儿。
她自己就去坐下了。
卫傅也是听了赵秀芬的埋怨,才知道胖福儿打小就这样。小孩是不让上大人桌的,但每次胖福儿都仗着爷爷宠,坐在爷爷身边,让爷给她夹肉夹菜吃。
小时候不大点,是抱着爷的腿要肉要菜吃,等再大点,就自己上桌。
这次福儿还是坐在爷的身边,王大柱另一边是刘长山,亲儿子孙子都给隔开了。不过刘长山到底是孙女婿,这一趟跟着跑里跑外帮了不少忙,今儿这顿饭,与其说是给福儿和卫傅接风,也有感谢他的意味。
关外人不管家里再穷,场面是不能少的。
不过刘长山也没当自己是外人,安置爷爷,安置老丈人和二叔,倒是利索得很,显然不是一回两回这么做了。
卫傅则坐在福儿身边。
“肯定都饿了,都吃吧。”
王大柱提起筷子,其他人才都动筷子。
接下来让卫傅切切实实见识了,什么叫做关外人的热情。他碗里的菜就没下去过。爷给他夹菜,老丈人和丈母娘都给他夹,还有两个哥哥和姐夫。
不光给他夹,还给福儿夹。
福儿吃得笑眯眯的,一边催促他快吃。
卫傅就跟着吃了一阵,都快吃饱了,才知道这其实刚开始。
王兴齐去拿了酒来。
就是乡下人自己酿的烧刀子。
一人先来一碗,都喝了再来第二碗。
卫傅瞅这架势,今晚估摸自己要喝醉。
他觉得能喝两碗烧刀子的他,应该能应付福儿的家人了,谁知这点才哪儿到哪儿,平时王大柱和刘长山和他喝酒,因为是在路上,都悠着在喝。
“他是关内人,酒量比不得你们,哥你们别灌他。”
福儿说话了。
王兴齐感叹了一声
:“胖福儿还是这么霸道。”
福儿对他皱了皱鼻子,瞬时兄妹之间因离别多年的生疏一扫而空。
两个哥哥格外感叹,纷纷发下话。
“妹夫第一回上门,不能喝,哥代他喝了。”
于是在两个哥哥的帮助下,最后卫傅侥幸没喝醉,就是脚下有点打飘。
这期间少不得二房两口子会问卫傅情况,例如是哪儿的人,家里是干什么的,怎么来这了。
关于这些,老爷子之前就跟福儿卫傅对过话。
他从始至终没跟家里人说卫傅的身份,也交代刘长山不能说,所以对其他人的说辞都是卫傅本是京城人士,因家里遭了难,才会跟福儿来到家乡,打算以后就在扎根儿。
于是卫傅也是这么个说辞。
饭罢,两人被领去西厢一间屋子。
这是王多寿的屋子,算是王家最好的屋子了。
倒不是说这屋子有多好,王家虽看着破破烂烂的,但都是清一水的砖瓦房,主要是王多寿读书,平时小孩们都不准来他屋里,因为他屋里有书,所以屋里显得干净也清爽。
至于王多寿,则去正房的炕上睡,反正炕大。
炕已经烧好了,摸着热乎乎的,老爷子估计怕福儿和卫傅不习惯,瞧着褥子和被子都是新的。
两人简单地洗漱了下,上了炕。
躺在暖和的被窝里,感受着四周的宁静,两人切切实实感叹了声,终于感觉心安了下来。
临睡之前,福儿迷迷糊糊地想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可忘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