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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儿正在厨房做饭,听到有人敲门,便去开了。
门外站着个穿深蓝色宝相纹棉袍的老者,年纪大约有六十左右,虽然穿着简单,但看得出不是寻常人。
他身边还站着个穿着蓝衫的中年人。
再往其后看,是一辆没有任何装饰黑色平顶马车。
“你是?”
“卫傅可是在此?”
找卫傅的?
福儿正寻思怎么说,卫琦过来了。
“守财奴,谁敲门?镇国公?”
一行人进了屋里。
镇国公眼神复杂地看着卫傅一身棉布长袍,手里还抱着个懵懂不知事的婴孩。
福儿见此,忙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要把大郎接过来。
卫傅手上带着劲儿,没给她。
她只能由他,又下去给他们泡茶。
等福儿泡茶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卫琦不知道跑哪儿了,卫傅和他外公正一个坐在左边圈椅上,一个坐在右边,两人面色沉肃,而大郎正浑然不知事的坐在卫傅膝上左看看右看看,看到娘来了,当即露出一个无齿大笑,还雀跃地弹了两下。
“娘抱你好不好?让你爹说话?”
这次福儿来抱大郎,卫傅没有拒绝,因为大郎自己往福儿怀里扑。
等福儿抱着大郎下去后,屋里终于安静下来了。
“若非生变,你也不用娶这样一个女子,住在这种地方。”
卫傅眉眼冷了几分:“外祖,她不是这样一个女子,她是个好姑娘。我能娶了她,是我的幸事。”
镇国公虽不知外孙为何说出这种言语,但像他们这样的人,从来不是不识趣的人,自然不会说不识趣的话,如果说,那必然是想这么说。
于是他转移了话题。
“你这趟回京——”
福儿并不知晓,她下去泡茶这期间,其实镇国公和卫傅什么也没说,镇国公只是满眼唏嘘惆怅地看着卫傅。
而随着这种沉默持续,卫傅的心情从激动雀跃,到渐渐冷了下来,因此眉眼也渐渐沉寂,直至方才冷了几分,而如今又冷了一分。
他低垂下眉眼,道:“只是回来看看罢了。”
“你既已被流放,就该暂时安分守己些,也免得触怒了……新皇。”
镇国公深吸一口气,道:“外祖知道说的这话,你不爱听。可傅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做事不该如此高调,如此往新皇眼皮子底下撞,他又怎可能不知你回京了?若是损了你的性命,害了……你又该如何?”
卫傅抬起头,认真地端详了下外祖。
外祖老了,他也看得出外祖眼里满是忧虑,可这一层忧虑却不是为他。
“我在那边不知京里情况如何,又担忧母后,才会想回来看看。”
“那建京将军鄂毕河乃新皇的人,这般情形家里不能也无法与你联系,但外祖想着新皇既然没杀你,显然没打算要你性命,便隐忍下来徐徐图之。至于你母后,她现在过得很好……”
所以他现在是什么呢?
用福儿家乡的例子来举例,就是爹死娘改嫁,不受待见的拖油瓶?怕影响了亲娘的生活,亲娘还没出面,娘的娘家人便出面劝他,让他不要去打扰亲娘,你这么高调过来,就是害了你亲娘,记害了你外祖家。
虽自打镇国公到来,他没有一字一句说这些事,但他的表情他的态度,都无不是在这么诉说。
福儿在里面听的,
那叫一个气,若不是想着对方身份,真想打出去。
而卫傅鼓噪的心绪也慢慢沉淀下来,只剩了一股莫名的悲哀。
他不可能和外祖翻脸。
之前那些年,外祖对自己的亲切,还历历在目。
没有黎家,便没有黎皇后,更没有他太子卫傅。父皇猜忌他,猜忌母后,为了他二人,外祖也付出了很多。
可心,为何这么疼?
难道他真得不懂事?难道他真是一个害人的人?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进来了。
是福儿。
她端着一副笑,把大郎塞进卫傅怀里。
“哎呀,大郎还是要让你抱会儿,我锅里正烧着饭,我都忘了,抱着他可不能做饭。”
她又一改之前不敢和镇国公说话的模样。
“您是卫傅他外祖,我也应该叫您一声外祖,您等会儿留下吃个饭,家常便饭,千万别客气。”
“就不用了,老夫还有事。”
说着,镇国公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放在桌上,又看了卫傅一眼,道:“你拖家带口的,不为别人着想,也该为你妻儿想想,早些回去吧。”
他叹了一口气,便走了。
卫傅拿着银票站起来,要去还给镇国公,被福儿一把夺下来。
福儿也没去送人,而是站在屋里扬声对外面道:“小五儿,送送客。”
卫琦垮着个脸出来送客了。
等院门关上后,屋里的福儿对卫傅道:“还他做什么?长辈赐不敢辞,给你你就接着,心里不高兴,拿着银票去买点好吃好喝的玩点好玩的,就高兴了。”
她翻了翻银票,又数了下:“怎么都是些百两的面值,我还以为能给我开开眼,见见千两或是万两的呢。”
百两的她也有好不好?
“我还寻思你外公这么瞧不上我,直接把一叠几万两的银票摔在我脸上,让我带着大郎滚,离开他的金贵外孙呢,没想到他连外孙都不要了。别伤心啊,他不要你,你还有我跟大郎呢。”
“大郎还要爹呢?是不是大郎?”她低头和卫傅怀里的大郎说话。
大郎很给娘的面子,喔喔了两声。
“你看,咱大郎都比有些人明白,这母子父子的血脉联系,可不是是谁都能切断的。”
她噼里啪啦地一通说,说完又招呼小五儿上菜。
刚送完客的卫琦,又垮着张脸,去厨房端菜了。
卫傅被福儿弄得哭笑不得,可不得不说,每次她都能以各种让人啼笑皆非的方式,来抚平他内心的不平和伤感。
菜摆好后,老爷子也来了。
之前老爷子一直没露面,此时坐在桌上后,主动给卫傅倒了一碗酒。
“旁人说什么无关紧要,只要你自己觉得自己的路没走错。”
卫傅看了看桌上几个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爷,我敬你。”
老爷子笑了一声,洪亮道:“好!没有什么事,是一碗酒下肚解决不了的。喝醉了睡一觉,明天起来又是条好记汉子。”
之后卫傅果然喝得酩酊大醉,福儿要管大郎,还要管他,自然没功夫收拾残局,于是又是卫琦垮着张脸去收拾了。
福儿先把男人放在炕上,又给大郎洗了洗小脸和小手,换好尿布,放在炕里面。她自己也去洗了下,又给卫傅擦了擦脸,才上了炕。
她一上来,男人就抱了过来。
“喝醉了你还烦人。”
“我才没喝醉,”他嘟嘟囔囔说,“我那都是给爷面子,才故意装着喝醉了。”
“好好好,你没喝醉。”
没喝醉,干嘛往自己怀里钻?
他平时没喝醉的时候,可从不干这种事,因为他觉得这么干有损他的颜面。
“……我没想到外祖来了后,竟会这样……其实他这样也没错,毕竟他要考虑大局,可是……”
“你不要理他,之前我还不是很支持你来考春闱。如今既然这样了,你就给我好好考!”
男人嘟嘟囔囔在她怀里说了很久很久,福儿只能一边听着,时不时应他两句,还得关注着背后的小崽子。
终于把他哄睡了,她又侧身看了看娃。
幸好娃也睡了,那就睡吧。
会试之前一般还有磨勘和复试,这是为了防止考官与考生勾结作弊。
磨勘是乡试填榜后,将所有中举之人的朱墨两卷盖上钤印,送往礼部以供磨勘。复试则举行在会试之前,一般是在二月初,一来确定应考士子已到京城,二来也是防止舞弊及冒名。
这对卫傅来说又是一个关卡,谁也不知礼部负责复试的官员,认不认识他,若是认出他来,又会怎么处置,他只能按照步骤一步步地来。
复试当日,一家人都在贡院门外等着接卫傅。
时间并不长,也就一个时辰,卫傅便从贡院里走了出来。
“怎么样?”
“倒没碰见熟人。”
如今一来甚好,至于能不能过,就看两日后放榜。
一般复试后,不合格的士子会被剔除这一次会试,但这种事发生的概率极低,因为一旦发生就是大事,代表某一省出现了舞弊情形,是时不光得禀明皇帝,皇帝和礼部都要派人去当地进行详查,是时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此时礼部就因废太子赴考一事,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本来这时是礼部最忙的时候,尤其今年赴考会试的士子特别多,竟高达六千多人,这么多人一场复试是考不完的,得分数场。
如今却因为一场里头的某一个人,剩下几场都暂停搁置了。
也是巧,这场复试的主持乃礼部仪制清吏司一个六品主事,卫傅不认识此人,但不代表此人不认识卫傅。
此人也是愚钝,当时没表现出来,复试考罢就匆匆忙忙回礼部了,把事情禀给了上级吴郎中。
吴郎中一听这事,也有些慌神了,便禀给了左侍郎顾硕,于是这下整个礼部的人都知道了。
就此事,一众礼部官员经历了一场争辩。
有官员说,应该将此人剔除这一次会试,有人提出如果剔除,必然有人详问究竟,是时该如何回应?到时候如果引起风波,致使人心惶惶产生混乱又该怎么办?
自然有人问怎么就让他考到京城来了?
这个问题谁能回答?谁又能解答?
谁都不敢拿主意,谁也不能拿主意,只能再往上一级禀给礼部尚书。
彭越在听说后,也未说其他别3记0340;,只是道:“其实此事很好解决,邢主事非正常场合见过那位,让他没认出此人便罢。如今简单的事,倒劳动一级又一级,竟让顾大人也慌了神,拿来找本官寻个法子,真是……”
剩下的话,彭越未说,顾硕心知肚明。
这是彭老鬼在讥笑自己失了态。他当然知道彭越在之前曾做过前太子的太傅,可新皇上位后,并未处置此人,此人依旧是压在自己头上,还好好的在内阁当他的大学士。
但此时顾硕顾不得去怪彭越,
因为对方说的没错,此事就该压在仅限一两个人知道,知道的人越少才越好处置。
如今这么多人知道,谁知会不会节外生枝?还把自己牵连了进来!
那个邢主事真是榆木脑袋人太蠢,还往上面报,上面的大人知道了,是管还是不管?管不管都为难。
如今这事倒砸在自己手上,听彭老鬼的意思,出了事反正是他的锅,与他无关。
顾硕懊恼至极,匆匆下去处置。
等他走后,彭越徐徐地叹了口气。
先生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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