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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天贡院位于朝阳门附近。
这座历史悠久的贡院, 打从前朝起便是京城会试的所在之地,同时也是顺天府乡试的考场,其内建筑布局严谨, 其外墙垣高耸, 自然不是地方贡院可媲美的。
此时贡院外,依旧一副严密把守之态。而贡院内, 随着考生们的逐渐交卷, 所有外帘官正紧锣密鼓地忙碌着。
誊录处里, 受卷官和弥封官刚把一批糊了名的墨卷, 交给负责誊录的官员。
由于誊录处也有监临官坐镇,双方是不能交谈的,誊录官在接到墨卷后, 要当面点数,并核对红号,核对完毕后,要记数画押交由受卷官带走, 才是开始誊录。
在誊录时,负责誊录的官员不能随意起来行走,要确认誊录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 哪怕是考生写错了, 他也要照本宣科誊抄上。
等誊抄完, 誊录官还需和对卷官对卷。
确认对卷无误后,再送到掌卷所进行编号,之后才是进行墨卷封存, 朱卷送入内帘官手中, 由各房考官进行阅卷。
此次新科会试, 朝廷一共派出了正副两名总裁官, 及十八名房考官。
此时一众内帘官正站于内帘处,外帘官站于外帘处,通过号军将刚誊录完毕、还热乎乎的朱卷,进行了当面交接。
考卷被分为十八等份,在正副总裁官及提调官、监临官等人的监督下,由一众房考官抽签决定阅哪一份的考卷。
每一房除了房考官之外,另还配有数名阅卷官,这些阅卷官都是来自六部五寺的低阶官员,是为辅助房考官阅卷。
因为会试考卷太多,光凭房考官一人,实在无法在短时间里阅完所有的考卷,阅卷官的作用就是把那些错别字太多,及文理不通、或是文字上犯了忌讳的,先筛选一遍,剩下的才由房考官阅卷。
每一次会试都有不少考生,千辛万苦赶赴京城,却在会试当中或出于马虎,或出于疏漏,以至于考卷连房考官的手上都没到,便被做了落卷处理,实在让人遗憾不已。
与此同时,卫傅在回到家中后,经过两天补觉之后,终于恢复了精神。
索性也无事,他便带着福儿、大郎及卫琦,在京中游玩起来。之前是凑热闹看庙会,这一次是游一游京中有名的景色优美之地。
这期间,卫傅还赴了两场聚会,都是建京等一众举子们办的聚会。
就这样,时间终于到了三月初二,会试放榜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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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几次赴考,卫傅都没有特意去看过榜。
这一次大抵太过重要,也是福儿怂恿的,打算一家人都陪着卫傅去看榜。
等到了地方,一行人傻眼了,现场何止是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而是被密密麻麻的人给挤满了。
刚到贡院大街,还没进去呢,里面已被挤得针插不入。
他们还带着大郎,哪能往人群里挤?
最后福儿决定他们找个地方喝茶,让卫琦挤进去帮他哥看榜。
卫琦垮着脸不愿意,合则他就是个奴才,什么都让他干?
福儿祭出一锭银子,还说他若是去,这银子就拿去给他买烟花鞭炮放着玩。
卫琦攒了许久的银子,在建京舍不得花,最终来京城都砸到了烟花爆竹上头。就这他还没玩过瘾,让福儿给他买,福儿不干。
此时福儿祭出这个杀手锏,由不得他不去啊。
福儿打算找个茶楼。可惜附近的茶楼都被人坐满了,老爷子说随便找个茶摊喝点茶就行了,反正就要个坐的地方。
只能如此。
可福儿却小声跟卫傅道:“你说你要是再中个头名,一会儿来报喜的人,跑到个小茶摊上报喜,那好丢堂堂会元的颜面。”
卫傅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每次朝廷开科取士,天下人才尽皆聚于京师,其中文采出众者数不胜数,我可不敢自命不凡。”
“让我说,若没人从中做鬼,你肯定能中。现在该想的是,中了后,你打算干什么?”
打算干什么?
这个卫傅却从未想过,只是他脑中有一副画面,皇宫之内,金殿传胪,他昂然立于金殿之上……
犹记得幼年,他尚天真稚嫩之时,有一次与母后说,若我不是太子,定是六元及第、闻名天下的状元郎,因为太傅夸他有状元之才。
母后斥他瞎胡说,他不是太子,谁是太子?
那时他和母后还没有隔阂,母后斥他时,眼里带着笑,一副与有荣焉之态。
那副画面他至今记忆犹新。
所以当福儿说老爷子说他可以考科举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去试了。
开始心中茫然,可随着拿了一个又一个头名后,他心中的目标慢慢明确,确实是试探,也是所想所愿。
他总是忍不住想,当有一日,皇宫之内,金殿传胪,他昂然立于金殿之上。
那一幕,母后一定看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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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他们所坐的茶摊离贡院有些距离,对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并不知。
但当看到拥挤的人群都一窝蜂地往前卷时,都知道应该是放榜了。
空气中充斥着躁动,这种躁动持续了很久很久。
终于随着有人往人群外挤时,人群渐渐出现了松动。有人往里挤,有人往外挤,挤着挤着还有吵起来打起来的,老爷子看到这一幕不禁摇头。
有人在高呼谁谁谁中了,有人挤出人群后便失魂落魄、痛哭流涕。远处,隐隐有敲锣打鼓之声,及嘈杂的鞭炮声,这定是有人中了报喜人前去报喜了。
“卫琦怎么还没回来?”福儿不免有些焦躁道。
“人那么多,挤都挤不进去,”说着,老爷子不禁抱怨起来,“也不知有什么好挤的,皇榜就在那儿,又不会跑,中了就是中了,没中就是没中,也不会因为你提前挤进去就能改变结果。”
卫傅笑道:“爷真是好定力!”
老爷子哂然一笑,道:“老头子不是好定力,老头子是知道与己无关,自然能安坐。不像你们这些年轻后生,知道事关己身,自然沉稳不了。”
说话间,福儿眼尖地瞧见远处卫琦挤出人群正往这里走。
这小子狼狈得狠,鞋都被挤掉了一只,估计也没找到,正一瘸一拐地往这里走来。
“怎么鞋都挤掉了?”
卫琦没好气地翻了她一眼:“那么多人,你不知道我都快被人挤成烙饼了,换你去也得被挤掉鞋。”
“好好好,我等会儿给你补双新鞋。看到了没?你哥中了没?”
卫琦没说话。
福儿瞧着他的神情,这是没中?
卫琦难得露出一副忐忑之态,看向卫傅:“那啥,我把皇榜来回看了好几遍,都没找到你的名字,我的鞋就是那会儿被挤掉的,”他又对福儿絮絮叨叨说,“你说给我买鞋,等会儿记得买,不然我连回去都没法回去,袜子也脏了……”
他一边絮叨,一边瞅福儿和卫傅脸色,渐渐地也絮叨不下去了。
其实他哪是想买鞋,不过是想打个岔。
福儿笑了一下,道:“
没中就没中,走吧,我们回去。这一次没中,下次再来。”
“下次要等三年后了。”卫琦讷讷道。
“你不会说话别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见两人又吵起来了,卫傅不禁道:“好了好了,我没事,走吧。”
福儿犹豫道:“要不再进去看一次,指不定人太多,他看漏了呢?”
其实福儿也不愿相信卫傅没中,在她的想法里,他肯定会中的。
“我去看看,肯定是看漏了,要么就是有人搞鬼。”
她二话不说,把大郎往他爹怀里一放,人就去了。
卫傅在后面叫都没叫住。
“让她去,她不去看看,不会死心的。”老爷子道。
其实别说福儿,可能卫傅也不会死心,只是当着人前,怕家里人担心他,不好表现出来罢了。
由于已经错过第一拨来看榜的人,其实人群里已经没那么挤了,许多看热闹的都涌去了几家士子居住居多的地方,例如状元楼、会英楼之类的。
所以福儿去得快,回来得也快。
见她神色,不用问就知道,肯定是没找到卫傅的名字。
“我就说我怎么可能看错。”卫琦悻悻道。
“走吧,先回去。你们回去,我去一趟礼部。”卫傅站了起来。
“你去礼部做什么?”
经过卫傅的解释,福儿才知道为何。
原来朝廷有这么一项规矩——发领落卷。也就是落第举人的考卷,可准许本人领回查阅,一来是以示公正性,二来也是防止考官阅卷草率或是有所疏漏。
一般是限十日内领阅,过了时间,是不准再领的。
且落第之人若是对阅卷有任何不服之处,是准许往具上呈申告的。
但为了防止有人胡乱申告,哗众取宠,浪费朝廷人力物力,若经查核之后,申告不符合实际,申告士子会被视情况严重与否,给予罚停会试一到三科的处罚,故意闹事者,则会被黜革功名。
“我们陪你一起去。”
不多时,一行人到了礼部,问过之后才知道发领落卷如今不在礼部,改在了顺天府衙门。
放榜前后是礼部最忙的,抽不出人手忙这些事,顺天府本就管着顺天府乡试的发领落卷,熟门熟路,所以后来会试的发领落卷,也是由顺天府管着的。
再赴顺天府衙,卫傅一行人到时,已经有许多士子在此了,都是等着发领落卷的,也因此他们等了近一个时辰,才轮到他们。
先报大名,再把当初考完受卷官发的对应卷票号告知吏役,负责查找考卷的吏役进了后面一间屋子。
过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吏役再度出来,面露一丝鄙夷之色地一卷东西扔了给卫傅。
无他,那捆考卷的外侧,用红笔大大地打了个×。
若是没有经验的士子,定不明此为何种原因,但卫傅知道,只有在阅卷之前被落掉的考卷,才会如此处置。
而能得到如此处置的,不外乎两种。
一种是登蓝卷,也就是说考卷上有明显记号、脏污、水渍、或是撕裂、半损毁的考卷,这种考卷经核查后,影响阅卷,就会由誊录官用蓝笔抄写,又叫登蓝榜。
登蓝榜的考卷是直接落掉的,不经过阅卷。
还有一种是文章写得文理不通,或是错字连篇,又或是文中犯了很明显的忌讳,这种考卷也是直接落掉。
当时上交考卷时,卫傅的考卷并无任何问题,所以受卷官按规矩发给了他对应的卷票,用以日后查阅考
卷。
所以既没有登蓝榜,又是何种原因致使考卷被落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