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福儿猜莫是来收食盒的小太监,但没有人应,她疑惑地下了榻,去将房门打了开。
门外没有人,她目光落在挨着墙角放的食盒上。
本来食盒是被她合拢盖好,此时却翘起一角,显然有人掀开看过,慌张之下发出动静,忘记回归原样了。
她将食盒掀开看了看,看不出什么异样,便侧头往旁边几间屋子看去。
此时已是黄昏,天色将黑之际,但因几间屋子都亮着灯,有灯光从门缝中倾泻而出,依稀照亮了门前一小块位置。
三间房门外,临着墙边都放着一个食盒,显然都是用完饭后放在外面的。
她想了想,走了过去,见隔壁房门是关着的,便干了和偷看她食盒的人一样的事。
不同于她被吃干净的饭菜,这食盒的主人显然不满送来的饭食,不光饭没吃完,两个菜也只吃了一半。
一个菜是白崧,另一个菜是萝卜。
宫女虽在宫廷服役,但也不是顿顿能吃肉的,每逢五吃一顿肉,也就是一个月可以吃三顿肉,平时都是萝卜白崧换着吃,偶尔配点腌酱菜,就是开胃的。
当然,这也只限底层宫女。
若是在主子身边服侍,主子吃不完的都赏给其在膳房里当差的,各种吃食从不缺。
当年她为何挖空心思都要去尚食局,还往膳房里钻,不就是为了口好吃食?
此时福儿已经意识到小安子给自己夹带送吃食的事被人发现了,就是不知道是谁偷看了她的食盒。
她看了看几间紧闭的房门,她隔壁这间住的是那个叫紫绡的宫女,紫绡的旁边是淑月,淑月的那边是碧玉。
应该不是淑月,以她对淑月的了解,若是她早就应该嚷嚷上了。
福儿又在心里算了算从她听到响动,到出来看这段时间,应该也不可能是碧玉,这么点时间不够她回房并关上房门,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紫绡。
事情已经发生了,福儿虽有些懊恼自己疏忽,但并不惧怕。
说白了,这种事在宫里太常见了,宫里就是这样的地方,有本事的过得滋润,没本事的就吃苦受累,从主子到奴婢们都是一样。
再说了,这四人背后哪个没人?
既然能来,就是有人把人送进来的。她能在饭食上开后门,指不定别人就能在衣裳上,在用物上开后门,毕竟尚宫六局不就是管着宫里的吃穿用度?
这么想着,福儿回到自己房里,关门睡觉。
.
次日,果然如福儿所想,有人来教她们‘规矩’。
是尚寝局下的燕喜嬷嬷。
尚寝局掌天子燕寝及嫔妃侍寝之事,燕喜嬷嬷是其下负责教导宫里新进嫔妃侍寝的嬷嬷。
被派来的人叫马嬷嬷,她除了教福儿四人服侍太子时床帷洒扫陈设等诸多规矩,还要教她们床帏以内的事。
头一次听马嬷嬷讲床帏之事,几个宫女俱是面红耳赤,可很快几人就意识到学好这件事的重要性。
服侍男人,此事听起来着实粗鄙放浪,可宫里那么多主子,哪个不是靠服侍男人晋位份的?
宫中有传闻,甄贵妃之所以得宠,除了其娇柔纤细惹人怜爱外,据说还精通房中术,迷得陛下屡屡去找她。
皇后曾斥其狐媚下作,这狐媚下作在哪个地方,大家还是懂的。
于是几个宫女分外巴结马嬷嬷,福儿虽有些不屑,但她这人做事喜欢给自己留条后路,想着以后或者也许可能用得上,在马嬷嬷讲的时候,她也会在 />
此时就能看出各人背后隐形的势力,马嬷嬷看似严肃古板,对人不假以颜色,但对紫绡格外另眼相看,福儿有两次发现马嬷嬷单独留紫绡下来说话。
紫绡恰恰就出身尚寝局。
至于旁人有没有发现,福儿觉得应该是发现了,因为这两天淑月和碧玉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
淑月出自尚服局,碧玉出自尚功局,尚服局顾名思义是管衣冠和仪仗的,尚功局则管营造织染。这两处重要性都不低于尚食局和尚寝局,但作用到她们几个司寝宫女身上,效果却并不明显。
至少不如尚食局在吃食上补贴她,尚寝局利用燕喜嬷嬷给紫绡‘开小灶’,这种相对直接的作用,因此显得这二人有些弱势。
福儿甚至在想,既然碧玉是胡尚宫的人,她要不要利用吃食向对方示好,以此来拉拢同盟?以免她找人夹带吃食这事被人捅破后,其他三人群起而攻之。
这种行径看似很有心计,可前面也说了,在宫里没有点心计根本活不下来,要么就在最底层受苦受累受欺负,但凡能显出来的人,谁没有点自己的本事?
审时度势,借势利己,这不过是生存在宫里的人首要必备罢了。
可碧玉太沉默了,福儿几乎跟她搭不上什么话。
也是彼此存在竞争关系,四个宫女虽住在一个院里,平时还在一处接受嬷嬷的调/教,却并不怎么交际。甚至是向来沉不住气的淑月,在见到福儿后,也没显出两人有旧怨,顶多暗里瞪福儿几眼。
福儿看得出所有人都在观看形势,这种时候谁先动谁就暴露了自己,就在她正犹豫要不要拉拢碧玉之际,有一个人先跳了出来。
正是淑月。
.
这日,几人散了课,正打算离开回住处,紫绡却借口自己忘了帕子,又转回去取。
其实三人都知这是她的借口,估计是马嬷嬷又留她有什么东西要教她。
明白归明白,嫉恨归嫉恨,可宫里就是这么个势态,有本事的吃肉喝汤,没本事肚子都吃不饱,福儿本是没当回事,却见到淑月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停住也就罢,碧玉也留了下来。
见此,她也不好当即就走了。
“难道你们甘心?”淑月突然道,“尤其是你,福儿,这欺人都欺到人面前来了,难道你甘心?”
这种激将拉人当枪法,福儿可不会上当。
“你不甘心,你说我做什么?咱们关系可没这么近。”
淑月红着眼睛,满脸愤恨地捏着帕子,道:“就算你我以前有过节,可如今人家明晃晃欺负咱们,我不信你们不懂马嬷嬷用心不用心教里的区别,每次敷衍了事教我们,却留她下来单独教,难道你们想一到太子殿下跟前,就被人故意比下去,到时候被人踩在头上作威作福?”
福儿哂然,没有说话。
这时向来寡言的碧玉说话了。
“自然是不想的。你们大抵与她不熟悉,我却知道她的性格,不是个能容人的,惯喜欢欺负人。”
福儿瞧了碧玉一眼,难道说她和紫绡也有过节?
这不禁让她想到自己和淑月,不过四个人,却有两对死对头,这种巧合她甚至有些怀疑,上面会这么挑人是故意的,可这么做到底对上面有什么好处?
就在她正胡思乱想着,紫绡竟出来了,见到三人没走十分诧异。
“你们怎么还没回去?”
淑月冷笑道:“你都没回去,这么着急我们回不回去做什么,难道你找借口转头回去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做?”
她这话分外不客气,也十分难听,让紫绡脸上的笑当即没了。
“我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做?”
“有没有你自己不清楚?”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说完,紫绡便想走,却被淑月拦了下来。
“怎么,你敢做还怕人说?”
以前福儿每次对上淑月,都会觉得自己倒霉,竟碰上这么一个不讲理还奇葩的人,跟这种人讲理根本讲不通,此时见她这么对付别人,她反而多了层看戏的心态。
“什么叫敢做还怕人说?我做什么了?”紫绡脸色难看道。
淑月连连冷笑:“你别把我们都当傻子,马嬷嬷单独留你是做什么,难道还要我们给你明指出来?信不信我去禀了陈总管,让他来评理?”
听闻对方提到要去禀了陈总管,紫绡终于明白这事是含糊不过去了,一时间她脸色分外难看。
她低声威胁道:“你别不讲理,各显神通,各谋前程,宫里向来就是这样,你若是寻到能谋前程的路子,难道还会分享别人不成?”
淑月语塞。
她自然不会,好东西怎可能分享别人。
见此,紫绡冷笑又道:“既然不会,何必拿我说事!”
这时,碧玉说话了。
“紫绡你别混淆视听,我们可都是要服侍太子殿下的司寝宫女,尚寝局的燕喜嬷嬷对我们藏私,只用心教你一人,这跟你说的情况根本不一样。”
“对,这根本不一样,你别混淆视听!”淑月道。
紫绡恨恨地瞪了碧玉一眼,逼问道:“怎么不一样?你告诉我怎么不一样了?”
碧玉本就是个不擅长言辞的,她心里明白什么不一样,但一时不知该如何说,福儿也知道什么不一样。
说白了,尚寝局派人来教她们,是授艺。
司寝宫女是做什么的?
引导太子人事。
若司寝宫女都懵懵懂懂,什么都没学会,又如何能引导太子人事?这是上面分派给尚寝局的任务,根本不能和宫女自己谋到好前程等同视之。
若没牵扯上差事,马嬷嬷愿意藏私就藏私,谁也说不得什么,可牵扯到差事,她就是假公济私,这是告状告到上面,会有人出面管的。
显然碧玉虽不善言辞,但也懂这个道理,当即道:“你既觉得一样,那我们这便去禀了陈总管,你就看是什么结果吧。”
福儿在心中叫了个好!
这碧玉看着闷不吭很老实,却很懂得打蛇打七寸的道理嘛。
紫绡脸色大变。
眼见淑月和碧玉作势要走,她大急上前去拦。
又见福儿像没事人一样站在旁边,忙道:“我找马嬷嬷走路子是我不对,那福儿还找小太监给她夹带吃食,你们怎么不去说她?”
福儿本听得饶有兴味,没想到事情能牵扯她头上。
她就说紫绡憋着一直没揭发她是想干什么,原来是在这等着!
“你们吵就吵,扯我做什么?”她有些不耐道。
“为何不能说你?你能找人让尚食局给你夹带吃食,我就不能找人走路子?”
福儿算看明白了,这紫绡是眼见自己要倒霉,非要搅浑了水把她攀扯上。
是,她是找人夹带吃食了,但两件事能一样吗?
淑月碧玉二人能去找陈总管告状,说尚寝局的嬷嬷藏私不用心教她们,能去找陈总管告状,说她福儿为了满足口腹之欲,找人夹带吃食?
当然能。
但前者陈总管为了太子利益,必然会发作,后者顶多觉得她这个宫女贪嘴好吃,斥她两句罢了。
福儿觉得紫绡挺蠢的,她为给自己开脱无可厚非,但非要把她扯出来,不是明摆着把她推向那两个人,让三人同仇敌忾?
“你要觉得我这事算是事,就赶紧去找陈总管告状,看陈总管是发作你,还是发作我。”福儿冷笑道。
紫绡当然明白其中道理,可她这会儿被逼急了,此事若是捅到陈总管那儿,她跑不掉,马嬷嬷也跑不掉,尚寝局必然要担责,只能咬着福儿胡搅蛮缠。
“若我被撵出东宫,你也讨不了好!”
福儿笑眯眯地瞧了她一眼:“那正好,我本来就不想进东宫,当什么司寝宫女,侍候那劳什子太子,你赶紧去告我的状,把我从东宫撵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