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疑心

赵达福飞一般冲进了调度中心。

“何队，王先生！案发前后一小时内被篡改的服务器数据恢复了！”

王泽摘下监听耳机，绷着的面容终于轻松了些，绕过几重桌子、快步冲到赵达福面前，一把抢过了对方手中的打印纸。

纸上承载的信息很简单。

…

09:04:15PM用户AU0139249登出，明珠港市（常用设备）

09:13:12PM用户DU2345234登入，明珠港市（常用设备）

09:22:23PM用户AU0139249登入，未知（未知设备）

09:31:33PM用户AU0139249登出，未知（未知设备）

警告！09:31:48PM用户AU0139249设备异常，检测到用户生命体征异常，强制报警系统介入

警告！09:31:49PM用户AU0139249强制报警系统介入中止

09:48:28PM用户DU2345234登出，明珠港市（常用设备）

…

赵达福补充道：“AU开头的用户名是死者温全，DU开头的是林小夏！”

“这是什么意思？”

何仇皱眉问着：“之前你们给的服务器数据，不是说林小夏是晚上八点二十分登录的吗？”

“对，但根据现在服务器恢复的数据，”赵达福只觉得自己有些口干，“林小夏要么之前的登录信息也是被修改后的，要么，就是在八点二十分到九点十三分之间退出登录了。”

王泽问：“直接从黑盒游戏世界退出，在黎明街有记录吗？”

“绝对有！黎明街就是桥梁！是端口设备跟一个个黑盒世界的通路！”

王泽眉头皱的更紧了几分，将纸张递给了身旁警官，站在那陷入沉思。

一条条信息在王泽脑海清晰浮现。

被修改的服务器信息显示，林小夏的登录游戏时间是八点二十，退出营养仓时间是在九点四十八。

卫兴的服务器记录，与林小夏的营养仓记录都是如此。

此前所显示的死者温全的登录记录更要靠前，是在八点零二分。

但现在，刚恢复的服务器信息，击碎了林小夏的不在场证明？

不，刚好相反。

“未知设备……老王，”何仇小声道，“你之前的猜测八成对了，这应该是凶手登陆了温全的账号！

“当时出现在林小夏面前的，不是真的温全。

“凶手和林小夏线下行凶之后，又在游戏里做了一场戏，然后凶手篡改一系列数据！”

王泽却没有回应。

何仇眨眨眼，他这个推理不合理吗？

几名警官将那张纸传阅了一遍，已经在旁边开始小声讨论，不少年轻警员也都朝着这里巴望。

过了大概三四分钟，一直沉默的王泽突然开口：“赵主任，这两条警告信息，是由温全的设备发送给服务器的吗？”

“是，这是端口设备的检测系统，能够实时监察用户的身体状况。”

赵达福尽量解释的详细一些：

“这种强制报警警报，多见于用户身体出现急速的病变，这时候由端口设备发信号给服务器，并通过端口设备和我们服务器，同时向设备所在辖区的警务平台报警。

“强制系统中止，应是被凶手强行中断了，不然就直接发出了报警信息。

“可以初步判定，死者就是在九点三十一……遭了厄。”

王泽反问了句：“如果是这样，林小夏的不在场证明，不是更清晰了吗？”

何仇此时也已经琢磨回了味，喃喃道：

“法医综合判定的死亡时间，是在九点二十分到九点四十分之间，现在恢复的这些服务器信息证明，准确死亡时间就是九点三十一，已经引发了强制报警措施。

“温全如果是九点三十一死亡，那林小夏在游戏里，身边是朋友作伴，她们的证词能证明林小夏不在现场。

“林小夏的登录退出设备都是常用设备……这些信息刚好证明，林小夏九点三十一分案发时，根本不在现场。”

何仇抬头瞪了眼王泽：

“那还能是谁杀了温全？”

王泽刚想开口，视线余光扫到了在门口匆匆赶来的林薇霖，话语立刻止住。

几条线索在王泽心底不断环绕，仿佛下一秒就能连接成一串。

几朵乌云也在他心间来回转动，它们随时都能组成一口深渊，吞噬掉所有光明。

“证据不足，我还无法给出答案。”

王泽低声说了句：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这个倒计时，凶手还有非常大的可能性继续作案，赵主任，我们还需要更多的信息，最好是能直接找出凶手的位置。

“还有，既然能恢复黎明街的服务器信息，被修改的室内监控试试能不能恢复。

“外围监控再查一遍吧，这样保险点。”

“好的好的！”

赵达福擦了擦额头的热汗，白胖的手掌有些颤抖，这是兴奋的颤抖。

“幸亏有天泽科技的技术支援，王先生拿给了我们几个有效的反拟脑工具，我们这就加班加点！不过这需要一些时间。”

“尽快吧。”

王泽看了眼中央屏幕上依旧在跳动的暗红色倒计时，它刚好跳过了一个整点。

【01:59:59】

“老何，我想去见见林小夏，最好能直接对话。”

“这不符合规定，”何仇道，“我去想想办法，必须走流程申请。”

“那我先去找个地方梳理梳理思路。”

王泽似乎有些烦躁，与林薇霖错身而过时也没打招呼。

但王泽刚出门，六名配备着各类保护性武器的警员立刻向前，围在了王泽前后左右，寸步不离地保护着他的安全。

虽然这在王泽看来并没有什么必要。

他没有回自己的证人间，而是去了食堂。

现在不是饭点，食堂空空荡荡，王泽找了个位置入座，那六名警员继续守在王泽附近。

——何队的命令罢了。

王泽从上衣口袋拿出纸笔，在上面画了两条平行的直线，而后开始给直线打上一个个标记符号。

这是他辅助思考的方式。

此前看过的那些视频资料，化作了一段段影像，在王泽身后不断浮现、不断湮灭。

不够。

此时所能掌握的有效信息还是不够。

卫兴集团被篡改的服务器信息，被天泽科技共享的反拟脑工具恢复，这直接证明了，凶手是利用违禁的拟脑技术，来对卫兴集团进行技术压制。

这个技术被科学领域视为禁地，按理说只应该存在于九大星团的军事领域；

母星在几个世纪之前，就被九大星团解除了军队。

或者说是母星公投自行解除军队，成为了九大星团共同庇护的绝对中立区域，成了人类文明的精神象征……

凶杀案之后隐藏了什么？

拥有拟脑技术的凶手，却主导了温全的死，这有什么动机？

一款二十多年前，早已被市场淘汰，成为了母星少数市民记忆火花的普通军团对战游戏，为什么要被全网清除信息？

温全案消失的凶器；

林小夏再次建立起的不在场证明；

云轨劫机案中，在死前绝望哀嚎的劫机者齐征；

坐在自己座位上，最后被警方证实是用了给自己带来巨大痛苦的化学物，却保持着微笑和解脱的老人郑文正……

所有的有效信息都是逻辑支点；

但此刻的逻辑支点依然匮乏，自己只能看到一座冰山漂浮在表面的一角。

冰山下面是什么？

这款黑盒游戏《创世泰坦》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卫兴集团……

不要联想！

不要联想！

必须克制自己的浮想联翩，通过线索去建立逻辑，通过逻辑去推导真相！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发散思维，而应该坚持去在细节中找寻突破，不然极易进入凶手通过信息差距设置下的陷阱。

不要联想！

“老王？你怎么了？”

突然传来的嗓音让王泽抬起头来。

此刻，王泽的眼镜后，是布满了汗水的脸颊，面色苍白无比，呼吸有些急促。

王泽将面前的纸张随手揉成一团，身体后仰，靠在椅子中，仰头呼出口气，解开了衬衣领口的纽扣。

“我没事。”

“你别吓我，”何仇有些紧张地冲了过来，“是不是那凶手干扰你脑电波什么的了？”

王泽摆摆手，闭眼做了几次深呼吸，把眼镜摘下来扔到桌子上，低声问：

“老何，你为什么会想到喊我来母星？”

何仇听到这话，还以为王泽是在怪自己把他牵扯进入了这个古怪案子，表情多少有些苦涩。

王泽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会有歧义。

他补充道：“我是指，你是什么时候产生了去找我帮忙的念头。”

“什么？”

何仇仔细想了想：“案发的第二天，当时各个线索被封死，还是密室杀人案，你上次说过对密室杀人案很感兴趣，所以我就想到了……这怎么了。”

“没事，”王泽在口袋拿出手帕，擦干净眼镜框上沾的汗水，淡定地戴了回去，神态已经恢复正常，但面色还是有些泛白。

“我有点低血糖，没好好吃饭的缘故，不是什么大事。”

王泽解释了句，问：“林小姐跟卫兴集团那边取得联系了吗？”

“刚联系了，不过……啧。”

何仇嘴角一撇，目光中满是鄙夷：

“卫兴集团的董事局还在开会，林小姐提到了创世泰坦四个字，董事局突然就没了声音，然后之前通过视频参与过咱们开会的那个总裁，就是那个老头，对林小姐说了句——做好你份内的事，就直接掐断了通话。”

“做好你份内的事。”

王泽扶了扶眼镜。

“林小姐其实挺不错的，也是个打工人，”何仇耸耸肩，“起码她是真的全力配合我们，没有任何傲慢，姿态也放得很低，明显就是那个卫兴集团的老家伙们搞事。”

“我知道了，”王泽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出去。

接电话的是齐茗。

“老板。”

“帖子那边有进展了吗？”

“都是些比较模糊的信息，”齐茗迅速回答着。

王泽直接了当地道：“通知事务所，如果已经跟卫兴集团签约，就直接停止合约，他们要毁约金由我个人支付，没签约就停止签约。”

“好的老板，卫兴催促过，我还没把报价表发过去。”

“那就好，停止跟他们合作，我只接受警方雇佣。”

挂断通话，王泽摆弄了一阵自己的方块手机，在一个锁住的文件夹中找出了一个简单程序。

点开程序后，里面是一个比较古老的邮件发送界面，但没有收件人一栏。

王泽想了想，写下了简单一行字：

“母星，卫兴集团，深挖游戏《创世泰坦》相关讯息。”

随后点击发送。

何仇纳闷道：“找谁问？”

“几个搞技术的朋友，”王泽捂着脖子轻轻晃了晃头，“他们之前欠过我人情，刚好让他们还上。”

何仇遗憾道：“卫兴集团这钱你不赚了？”

“我接下来要查他们，总不能还收他们钱财，那样有点没职业道德……我可以去见林小夏了吗？”

“可以，不过这事不能声张，规定在这摆着。”

王泽登录黎明街账号，看了眼个人页面中央的倒计时。

【01：43：23】。

还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