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鞋穿在脚下,有点硌脚。
姜佑低头看看,发现脚踝已经磨出两个血泡,可他还是不得不跟上队伍。
推着独轮车将一袋袋粮食,全部转移到码头停放已久的马车上。
路过那几个扬州城的大官,竖起耳朵听了几句。
他们在说话,意思好像是要把这批粮食储存起来,万不得已不得开仓放粮。
如今扬州城还有存粮。
灾情发生以后,扬州各方面反应极快,立马就封闭四周城门,防止流民进入。
为了这事,朝廷那边没少找扬州的麻烦。
说他们枉顾扬州周边百姓,独活城中。
姜佑也不得不感叹,扬州主官们的心也真是狠。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不是行动的快,怕扬州城中二十万百姓也会尽数成为流民,往北奔徙,寻求活路。
就这般,姜佑几人扮作力夫和扬州府兵配合,辛苦大半日才把一船的粮食全部运进扬州城。
直到跟随马车路过高高的城门洞,他这颗悬着的心才放下。
……
是夜。
几人从力工队伍中脱离而出,换上常服。
扬州城也有内卫司的据点,来之前,温衡和天速已经详尽告诉吴焚。
如今便由他带领几人,摸黑在城中奔走,像盗贼一样。
因为是特殊时期,扬州城夜晚有宵禁。
街道上时不时就有全副武装的府兵巡逻,几人花了将近一个时辰东躲西藏,才摸到城东一处卖油的铺子。
油铺大门紧闭,门前的幡子泛黄,看样子是城中老店。
吴焚抬手敲门,三短两长,连续三次。
很久之后,油铺里才传来沙哑的声音,问道:“夜深,贵人到别处灌油吧。”
这是暗号。
吴焚清清嗓子,三号在远处警戒。
他说:“要一两桐油,二两豆油,豆油我要新榨的。”
油铺里窸窸窣窣,出现脚步声。
不久油铺的门才被“咯吱”一声打开,一个老翁探出头,看了看门外的几人。
然后打开门叫几人进来。
顺利进入油铺,借着微弱灯光,姜佑几人瞧见还有个老妪掀开帘子,十分担心的样子。
怕是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家老掌柜,为何深夜要接待这些人。
卖油的老翁身上披着衣裳,向老妪摆摆手,道:“你先去睡吧。”
老妪点点头,慢慢放下帘子。
老翁带领几人穿过卖油的铺面,直入后堂。
推开一扇门便进入后院,后院有几间紧邻的厢房,一间还亮着灯,想来他日常也是住在这里。
随手推开一间房门,老翁把屋里的蜡烛点亮,叫几人随便找地方坐。
他则是沏了一壶茶水,给每人倒上一碗,以示主家礼仪。
“小老儿一个月前就收到司里的密信,也等了一个多月,以为你们不来了。”
卖油的老翁从腰后取出一只烟斗叼在嘴里,他随意蹲在墙角,也不找位置坐,这可能是他的习惯。
谁能想到,日常老实巴交的卖油翁,竟是内卫司的人。
烟嘴里的烟叶忽明忽暗,卖油翁舒爽地吐出烟雾,开始审视几人。
吴焚拱手赔罪:“路上连下几天暴雨,耽搁了。”
然后他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信物,交给老翁看。
老翁见状摆摆手:“不必了,这个时候,还有谁深更半夜地上门。”
他是信几人身份的,内卫司无疑。
“这位是京城长安县的执事,也是此次任务的负责人。”
吴焚介绍姜佑的身份。
温衡之前吩咐过,到扬州城后,一切行动听姜佑指挥。
姜佑学着世俗礼,微微一揖:“姜佑。”
卖油翁把烟斗往鞋底敲了敲,并没有理会,屋内气氛一时间尴尬起来。
老翁打开烟叶袋子,捏了一小撮烟叶塞进去,看向年轻的姜佑,历经岁月的一张脸露出些许玩味笑意。
他声音沙哑道:“三日后,扬州刺史家的老爷子办七十大寿,你们可以想办法混进去。”
“天色已晚,诸位就在这里歇息吧。”
卖油老翁说罢,便一抖身上披的衣裳,转身出门。
潇洒至极。
老翁走后,姜佑才问:“我是哪里得罪他了吗?”
几人皆是摇摇脑袋。
从敲门的那一刻到进来,他们看的出来,卖油老翁并不欢迎自己几人。
好像是有人强迫他完成接待任务似的。
这时候,一路上少言的亲卫三号起身,他说:“你们睡吧,我到外边看着。”
大家都忙碌一天,身心俱疲,也该休息了。
说完,三号就要往外边走,但姜佑拦住了他。
“你歇着吧,今晚我来。”
姜佑的目光异常坚定,然后不给亲卫三号反驳的时间,就径直走出屋子。
院外。
扬州的月亮很亮,整个院子里蒙上一层清晖。
仔细打量这间小院,收拾的十分干净,看的出来主人一家很是勤快。
院里有一口井,想来是卖油老翁一家吃水的地方,院墙角的位置还有一颗石榴树,枝繁叶茂。
除此之外,屋檐上还蹲有一只狸花猫。
灰白相间,眸子格外明亮。
怕是这只狸花猫也不知道,自己家何时来了几个陌生面孔。
姜佑就坐在台阶上,抬手捶了捶发酸的肩膀和腿。
不多时,身后屋子里的灯光熄灭,再不久,就有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响起。
三更梆子响起的时候,姜佑正对的那处厢房,门被打开。
披着衣裳的卖油翁起夜解手,当他瞧见院子里坐了一个人时,被吓了一大跳。
捂住砰砰乱跳的胸口好生喘了几口气,等他回来,并没有马上回屋。
而是来到姜佑面前,他借着月光仔细打量这位年轻执事的脸,许久才问道:“你是京城来的执事?”
姜佑点点头。
老翁干脆坐下不着急回去,手下意识地摸向腰后,可起夜起的急,烟斗和烟袋都没带。
他干脆双手交叉,把披在肩上的肩上拢了拢,看着守了半辈子的院子。
“小老儿有个闺女,在刺史府做事,她可以帮你们。”
姜佑轻笑一声,看向老翁:“若今晚你起夜没遇见我,是不是不准备叫你闺女助我们。”
“是的。”
老翁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又说:“若不是突然接到司里的信,小老儿都快忘记我还有这么一个身份。”
内卫司是皇帝的爪牙,在京城力量极大,关系网也密。
可在大端其他地方,像扬州,只有卖油翁这一处据点。
整个扬州城,内卫司人员不出二十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