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哲塔四世气喘吁吁赶到港口的时候,大清已经安营扎寨,生火做饭。
大帐一立起,大清的驻扎地,居然比柬埔寨的小城市更显繁华。
吉·哲塔四世来到大清营寨前,居然不敢上前。
梁九功此次也幸运地一同出行。
他换上了特别定做的内侍服装,背在胤礽的要求下挺得笔直,腰间也配着刀,看上去仿佛寻常习武的富贵公子。
胤礽猜测柬埔寨会派人来,让梁九功领着人早早等候。
之所以不让其他侍卫和大臣等着,是因为梁九功身份特殊,来人无论地位如何,他接待都算合适;而且梁九功更擅长观察,能在对方前来的第一时间就拿出合适的态度应对。
柬埔寨也是说汉语。梁九功一见到吉·哲塔四世,就从周围人对他的称呼中得知了他的身份。
他笑眯眯地用接待藩王的礼仪接待了吉·哲塔四世一行人,然后将其安排到一处帐篷,遣人给这群人打理卫生。
吉·哲塔四世晕乎乎地被一群内侍簇拥进一个帐篷洗澡换衣服,直到摸到自己身上的藩王服装时才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居然这么松懈!如果大清对他有敌意,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过……
吉·哲塔四世理了理衣服,悲哀地想,大清大概不会把他放在眼里,大清的太子才不会暗杀他呢。
谁都知道华夏是礼仪之邦,原本吉·哲塔四世听到华夏换了一个野蛮人当主人,还以为华夏已经变野蛮了。
现在大清的做派让吉·哲塔四世发现,华夏还是那个华夏,只是换了个国王……换了个皇帝,内在一点改变都没有。
大清根本没有表现出任何傲慢,接待他的人也彬彬有礼,但是吉·哲塔四世却发现自己似乎处处低人一等,连别人温和的态度,似乎都是对自己轻视。
吉·哲塔四世身边的重臣也是这样的感受。
他们看着那些衣着华丽,举止优雅的大清人,神情恍然。
柬埔寨的君臣见过许多强国的人。
后黎(即越南)的阮氏也好,荷兰人也好,葡萄牙人也好,西班牙人也好,他们强大高傲不可一世,却从未给柬埔寨的君臣们这么大的心理压力。
大清人明明对他们和蔼可亲,招待十分周到,他们却像是被什么庞然大物注视着,内心不由蜷缩,整个灵魂都在颤抖。
胤礽坐在最上首。胤禔也坐在上首处,椅子稍稍倾斜,视觉上呈现出坐在胤礽左下侧的效果。
其余文臣武将分左右依次座位排开,中间空出一片地。
胤礽打量了愣着不敢动弹的柬埔寨君臣们一会儿,心中了然。
五千年的文明礼仪压制,让这群人脑袋一片空白了啊。
这就像是乡下人第一次进城,看着高大的建筑和衣着时尚的人,忍不住缩着脑袋弓着背不敢看人似的,自惭形秽了。
陈廷敬不满地训斥道:“柬埔寨国主见我国太子、直亲王,为何不拜?!”
明明现在已经在反抗越南,不能算是大清藩王下臣的吉·哲塔四世一个激灵,纳头就拜:“本王、不不不,小王吉·哲塔四世,叩见上国太子!叩见上国亲王!”
胤礽微笑着伸出一只手:“请起,赐座。”
梁九功指挥着内侍搬来椅子,吉·哲塔四世颤颤巍巍地坐在椅子上,只敢坐半个屁股。
胤礽道:“你们反抗安南,是要独立于大清?”
吉·哲塔四世腿一软,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磕头道:“小王不敢!小王愿独立为上国纳贡称臣。”
胤礽点头:“那就是不想附属于安南,想直接向大清臣服?”
吉·哲塔四世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自己脑子一抽,居然会说出这种话,一时不愿回答。
胤禔冷哼一声:“太子问你话,你要犯上?”
吉·哲塔四世身后一个重臣不满道:“本国本就未臣服大清,乃是大清平等国家,你们……”
“闭嘴!”吉·哲塔四世训斥道,不断磕头道,“不要听他胡说,小王愿意臣服,愿意臣服!”
那重臣眼中闪过不满,正想再说什么,鄂伦岱一拍椅子:“忤逆太子,捆起来,押外面掌嘴。”
侍卫立刻将那重臣制服堵嘴拖走。
柬埔寨的君臣看到这一幕,居然不敢动作。
胤礽叹气:“那人应该是安南的奸细。安南看来对大清也不是很忠诚了。”
胤禔好奇:“弟弟,你怎么知道?”
胤礽道:“现在柬埔寨国王在大清军营中,若得罪孤,或许会有杀身之祸。他却故意激怒孤,大概是想用他那条命,把柬埔寨国王留在大清军营,借刀杀人吧。”
胤禔“哦”了一声,道:“那柬埔寨国王挺惨。我们把他杀了就杀了,柬埔寨一点办法也没有。”
吉·哲塔四世:“……”
柬埔寨重臣:“……”
“起身吧,大清不是霸道的国家。”胤礽再次伸出手往上抬了抬,“以前大清着眼国内,没有余力为你们梳理关系。如今大清内部已经安顿,海军已经可以腾出手保护你们。以后大清会致力于恢复南洋海上贸易,让诸藩国都能享受到天朝上国的荣光。”
胤礽轻拍了一下手,内侍将吉·哲塔四世扶起,并在吉·哲塔四世面前放了一张矮桌。
又一个内侍走出,捧出一卷文书,放在吉·哲塔四世面前。
吉·哲塔四世不敢打开文书,生怕看到自己不愿意看的东西。
胤礽微笑:“这些年大清处理国内的事花费了些功夫,如今北方的罗斯国已经求和赔款,南方的台湾郑家已经降服,曾骚扰大清海岸的荷兰首都被大清的盟军攻克……”
吉·哲塔四世声音颤抖:“荷兰被大清攻占了?!马六甲的荷兰?!”
陈廷敬忍不了了。
他站起来,训斥道:“放肆!太子殿下还未说完话,你插什么嘴!”
胤禔不耐烦地挥挥手:“罢了,陈师傅坐下。你能指望乡下小国懂什么礼仪?这曾经是安南的藩国,安南又是大清的藩国,他们是藩国的藩国,能会说汉话就不错了。”
被胤禔安抚后,陈廷敬躬身行礼后,用眼刀子剜了吉·哲塔四世一下,才拂袖坐下。
胤禔没好气道:“荷兰霸占了台湾的事虽发生在前明,但台湾是我中国领土,中国朝代如何更替是我们自己的事,红毛番人胆敢出手,就要承担我们的怒火。如今太子和本王就是要前往欧罗巴,和荷兰签订停战赔款协议。”
《论语》曰,“诸夏,中国也”。“中国”在华夏历史上是一个地域概念,凡是大一统的中原王朝,皆称中国。
因所有王朝都把历代王朝当做自己历史的一部分,所以包括大清在内,对外自称中常将“中国”和自己国名混用。
历史上的《尼布楚条约》,大清的自称就是“中国”。
现在大清使团出访外国,为彰显大清的底蕴,对外也是称“中国”——我们只是换了皇帝,但国家未变。
胤禔停顿了一会儿,给这闭目塞耳不知世界局势的藩国的藩国国主一些消化这段信息的时间,然后道:“从古至今,中国和周围藩国都是一荣俱荣,大清将分享荣光与诸国,你还不跪谢大清隆恩?”
吉·哲塔四世眼露绝望。
他知道,他就知道。天朝上国一统之后,周围哪有别人置喙的余地?
柬埔寨的历史书中一直描写着隔壁天朝上国的可怕。其他大臣或许只看到衰落的大明,无法理解天朝上国的恐怖,但身为国王他很明白,一旦这庞然大物结束了内乱,缓过了气,开始注视着周围,这四方天地皆是天朝上国的领土。
吉·哲塔四世眼露绝望,手指颤抖,翻开文书。
当他看完文书第一页之后,不敢置信地抬头,然后立刻垂下头几乎飞快翻看文书,眼睛越来越亮,心情越来越飞扬。
大清文书说,藩国自治,大清从不干涉别国国政,就算你们换皇帝,只要承认大清是宗主国,我们都不管;
大清文书说,大清不要领土,只租借一些港口作为大清海商和海军驻扎地,海军会保护藩国不受西方殖民者欺负;
大清文书说,大清不收税,每年只需要纳一些珍惜物品作为供奉就行,大清还会恩赐更好的东西,双方只需要免除边关关税,就算宗主国和藩国一体……
吉·哲塔四世看完之后,脑袋里满是不敢置信。
大清、大清这是来做慈善?
史书中记载的天朝上国全是冤大头居然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