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早上已经是非常寒冷,荷塘里结了薄薄的冰。
塘边已经布置好了坛场,肃清了下人,只韩思行、韩思齐和一些族中弟子在。
韩钧、韩锐则和族长及族中长者去了外院迎接僧众。
「来了,来了!」
有年轻族人压低声音兴奋道。
韩钧和族长韩璋在一旁引路,最前面走着的,正是仙风道骨的清德大师。
紧随其后的,是一众身着青灰僧袍的僧人,手持法器,极为壮观。
塘边众人皆垂眉敛目,双手虔诚合十,恭迎大师,寂静而肃穆。
韩老夫人作为定国公府的长辈,上前念了声佛号,恭敬道,「辛苦大师亲自来这一趟,冬日寒冷,众位师父怕要受苦了……」
清德大师缓缓念了佛号,缓缓道,「老施主此言差矣。且不论佛门慈悲,超度亡灵乃吾等之责,便论「师有事,弟子服其劳」,师叔思念亡母,贫僧便该前来尽孝。」
他话说完,便转身问韩钧,「这便是那片荷塘了。」
韩老夫人脸红一阵白一阵,她好像只是客气几句吧?怎么就被大师当众驳斥上了!
西府老太太失望地摇了摇头,她这话不就是在怪罪大丫头不懂事,没有慈心,大冬天的请僧众过来做法事吗?
你当面说人家师叔的不是,谁也不是傻子,清德大师能高兴了才怪!
韩钧对清德大师好感大增,点头道,「正是。犬女是想,在法事之后塘中莲藕便得了加持,再布施出去广散福泽,为内子积功德。」
清德大师颔首道,「小师叔不愧是玄智大师高徒,有此佛心,非我等晚辈可及。」
在场众人一片愕然,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佛心,清德大师您将来是要成佛的,这种拍马屁的话信手拈来真的合适吗?
打诳语会不会影响了您成佛?
在愕然之余,他们又各自打起了小算盘。
原来法事设在此处还有这个打算,得了大师加持的莲藕那就是宝贝啊。他们近水楼台,不知到时能抢到几斤回去。
韩钧也很是惊讶,虽说他也觉得自己闺女最好,无人能及,可在佛法上被大师这么个夸法,他还是觉得有些过了。
他谦虚道,「哪里哪里。她也就是辈分高些,心性清明透彻些。」
族长韩璋闻言不由得皱了皱眉,定国公这句话也没多谦虚啊。
韩璋已近古稀,缓带轻裘,有高人雅士之风,致仕前官至礼部左侍郎。
当年陆太后薨逝,他去灵安寺请清德大师进宫给陆太后做法事,费尽了心思都未说动他。灵安寺虽享皇家供奉,却从不以皇家寺庙自居,皇室中人在灵安寺并没有多少特殊待遇。
最后还是新登基的皇上出面,在佛前不眠不休跪了一个昼夜,方打动了大师。
他最是明白这场法事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清德大师微微一笑,「贫僧并无过奖,小师叔的佛法能渡人,能化解灾难,那境界不是谁都能达到的。」
韩钧冷峻的脸上闪过骄矜,朗声笑道,「大师不愧是得道高僧,看得明白。那丫头是有些福气,就说西南军的粮船,若不是威行镖局恰好给她护镖,提醒有地动,西南军可就断粮了。这一场大战下来,丧命的将士就不知多少了……」
韩钧从将士讲到边疆百姓,又讲到边境安危,最后讲到了大周社稷。
族长韩璋眼看着定国公吹起闺女来没边了,将大周社稷安危归功于一个小丫头,真的好吗?
他忙打断了道,「大师您看法事何时开始?还有什么需要吾等做的?」
「施主莫急,贫僧还未拜
见师叔。」
清德大师转向韩钧问,「不知小师叔身在何处?」
韩钧笑道,「她想必是在自己院子里。本公差人去请她过来。」
「小师叔是长辈,不敢劳她老人家大驾。还请施主差人带路,贫僧去给小师叔请安。」
韩钧微笑颔首,「如此也好,本公来带路。」
清德大师对身后的一僧人道,「净明,你还没见过你师叔祖,你也一起去一趟。」
净明,正是灵安寺住持的法号,是清德大师座下唯一的弟子。
净明大和尚恭声应是,跟在韩钧和清德大师身后离开了塘边。
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
清德大师对大小姐未免太恭敬!
这可不只是辈分上的恭敬,分明是打从心底里的维护和敬重!
韩璋看着大师远去的方向,捋着胡须,「我们韩氏一族竟出了此等人物,韩氏之大幸也。」
他身边的族老笑道,「是啊,这场法事之后,韩氏名声必然大躁,地位也将更进一步。」
韩璋缓缓摇头,「韩氏名声已经过盛,战功是把双刃剑……」
他蓦然停了下来,改口道,「定国公杀戮太重,终究影响后代福泽,有了灵安寺大师化解,又有昭平县主佛法庇佑,韩氏一族必能世代平安昌盛。」
几位族老捋着胡须,眼中闪过思索。
韩攸宁在小厨房做好了糯米桂花糕,清德大师他们便到了。
小如痴高兴地喊着「老祖宗」,接着又惊喜喊,「糯米桂花糕!」
抱着糯米糕碟子在小厨房就哼哧哼哧吃了起来。
孙大娘慈爱地摸了摸小和尚光溜溜的脑袋,心疼道,「可怜孩子,你是吃不上饭才当和尚的?」
韩攸宁请他们到堂屋落座,端上茶水和桂花糕。
她先受了他们师徒二人的礼,又对清德大师道,「此次法事是我为难大师和住持了,只是有些不得已的苦衷,还望见谅。」
清德大师缓缓道,「万法皆有因果,师侄也该替陈施主做场法事。师叔不必自责。」
「因果?大师何出此言?」
清德大师捋着胡须道,「万法因果,有六因、四缘,所谓六因……陈施主之因果,在亲因缘,在增上缘……」
韩攸宁皱起了眉。
大师这么讲,显得她很笨。
玄智大师跟她讲佛法时,就不会这么高深,会深入浅出。
清德大师看她神情,笑了笑,「师叔不必纠结过往,一切皆有定数。时机到了,困惑自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