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同居的第三天,床上床下的两人醒来时都多多少少有些头疼。
中午,柴悦宁煮了份番茄鸡蛋汤,分成两大碗,泡软了便宜管饱又便于储存的干饼,吃得分外满足。
午后,柴悦宁估算了一下自己手里的余额,又预计了一下尤兰那里帮忙售卖的货物分账大概有多少,最后松了一口气,带着褚辞去了一趟四区的医疗所。
外城的医疗所,医疗水平大多不怎么样,甚至可以说,部分医护人员都不一定学过医。尤其是外伤那一块,挺多年纪大了,不想再去地面冒险的老佣兵,只要懂得些处理伤口的办法,就都可以参与其中。
说到底,最大的原因还是人才缺失,医疗所没得选,便也只能宁滥勿缺。
毕竟谁都知道主城好,无论是吃穿用住,还是住房、教育和医疗的水平,都比外城好上太多。多少人为了更好的生活条件,拼了命地想要获得一张主城区的住房卡,那些真有学问的人,又有几个愿意留在外城?
关于褚辞失忆的事,柴悦宁托人四处问了问,听说外城四区的医疗所里有一位姓张的大夫,对脑损伤一类病状有点研究,也许能帮忙看看。
无论是不是真能治好,柴悦宁都抱着试了试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心态,记下了那位张医生的名字。
从六区去往四区,并不需要太多的时间。
基本没怎么来过四区的柴悦宁,带着褚辞一路问寻,找了好半天,才在那弯弯绕绕的拥挤城区中找到了该区的医疗所。
张医生八十来岁,头发花白,这年纪,比基地岁数都大,精气神却还过得去。
褚辞排到号后,老人来来回回认真检查了一遍,便摆了摆手,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年轻人,健康得很,回家去吧。”
“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柴悦宁站起身来,补充道,“就是半个月前忘的,不只是对人和事的记忆缺失,她对部分常识和物品的认知也消失了。”
张医生若有所思地与坐在面前的褚辞对视了几秒,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老花眼镜,问道:“这个东西,你认识吗?”
褚辞皱眉,张了张嘴,似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却又如何都说不出来。
张医生又问:“它是用来做什么的,你知道吗?”
褚辞:“它能让您看得更清楚。”
张医生点了点头:“这是认知性失忆,不算少见,知物却不识物,对生活没什么影响。”
柴悦宁看了褚辞一眼,忙问道:“这能治吗?”
“你说她半个月前受伤失忆,可她前额后颅都没有近期受过伤的痕迹,如果真受到了脑损伤,大概率是由某种声波干扰造成的。”
“那……”
“想治也有办法,给你三个方向。”张医生慢吞吞地说道,“第一个,寻到声波源,分析频率,记录振幅,通过控制其中变量进行刺激疗法。不过人是在雾区受伤的,源头应该不好找,找到了,我这里也没有那么好的治疗仪器。”
柴悦宁:“别的方法呢?”
张医生:“第二个,用她在意的东西,熟悉人或事,一点一点唤醒她过往的记忆,这算是温和疗法。”
柴悦宁:“可她是浮空城的人,在基地没有熟人,身上除了一张身份磁卡,没有别的随身物件了。”
张医生:“第三嘛,也是最简单的法子……”
柴悦宁瞬间竖起了耳朵。
张医生:“小丫头没疯没傻的,看上去那么机灵,认知重塑起来肯定也不费劲,还求什么呢?既然没什么影响生活的毛病,记忆什么的,就顺其自然吧,没准睡一觉醒来,忽然就全想起来了。”
柴悦宁:“……”
坐在张医生面前的褚辞垂眸抿了抿唇,沉默地拉了拉柴悦宁的衣角。
柴悦宁咬了咬唇,向张医生道了个谢。
走出四区医疗所的那一刻,柴悦宁忍不住叹了一口长气。
她感觉自己像是遇到了个算命的神棍,人搁那一本正经地算了半天,最后却还是只能告诉她一句:“命由天定,无需强求。”
“这年头学医的怎么还和人讲玄学啊。”柴悦宁忍不住小声吐槽起来。
褚辞扬了扬唇,无声笑着,眼里没有半分失落。
柴悦宁见了,忍不住问道:“你对你的过往,一点也不好奇吗?”
褚辞想了想,最后轻轻“嗯”了一声。
“为什么啊?”
“你对我很好,队里的大家也很欢迎我,现在没什么不好的。”
柴悦宁笑道:“那你倒是挺看得开。”
褚辞点了点头:“虽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但我总觉得,过去的我……应该过得不如现在。”
柴悦宁听了,不禁陷入一阵沉思。
短暂沉思后,柴悦宁问:“如果有一天你想起来了,发现过去的你,其实过得也还行,那你是会回去,还是留在这里?”
褚辞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却没有回答柴悦宁的问题,只是反问了一句:“你会赶我走吗?”
“不会啊。”柴悦宁毫不犹豫地说,“我就那一间小屋子,你不嫌弃的话,想住多久都可以。”
她说着,快步走在了前方。
褚辞说想留在这里,柴悦宁还挺开心的。
她想,趁着时间还早,自己该带褚辞去买一些换洗的衣服。
当天晚上,两人在外边随便找了家面馆,填饱肚子后才一起回的家。
回家时,两人手上各提了两个袋,除了新衣服,还有些不方便与人共用的日用品。
她们一起将衣物和各类日用品归类放好,让这本就十分窄小的屋子,又多了几分拥挤。
不过,柴悦宁并不排斥这样的拥挤。
这份拥挤结束了她的独居,让她不大的屋子里多了一份久违的温度。
忽然之间,早上洗漱要分先后了,吃东西要煮双份了,用水偶尔要排队了。
心里有什么想法时,抬眼便能看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了。
为了帮褚辞尽快重塑正常认知,柴悦宁向忍冬借了几本图册,每天闲时都陪褚辞看上一会儿。
半个月前的她,肯定打死也想不到,自己也有坐在沙发上陪人看图识物的一天。
时间流逝,转眼又过了一周。
果不其然,收服信号塔的计划,又一次通过基地广播宣布延期。
佣兵队寄放在尤兰那边的货卖完了,柴悦宁拿到了属于自己的分账,躺家里偷闲的日子再一次安稳了起来。
就在三天前,基地主城区的拟真生态区,对外城居民开放了一次付费参观。
但是由于放票太少,很多外城居民有钱也没能抢到门票,拟真生态区便又做出了二次付费开放。
抢票日的午后,柴悦宁正躺靠在茶几边的摇椅上闭目养神。
茶几边通讯器的呼叫信号忽然响了起来。
“队长!你想去拟真生态区看看吗?卢启说他有个朋友能帮我们搞到票!”
通讯器那头传来了忍冬的声音,与以往略微沉稳的轻声细语不同,今日的忍冬明显十分兴奋。
忍冬一向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柴悦宁从她那儿借来的图册就满满都是旧世界的那些花草树木,还有各类早不知灭绝了多少年的飞禽走兽。
不过柴悦宁对那些东西一直不感兴趣。
所以她打了个哈欠:“有人陪你去吗?有我就不去了。”
“队长,那可是拟真生态区啊,里面培育了好多旧世界的生物,你真不想看看吗?”
“我……”
“褚辞呢?她也不想看看吗?”
柴悦宁一时愣住,目光下意识望向了一旁正在看书的褚辞。
褚辞抬眸,看向柴悦宁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好奇与期待。
这眼神,柴悦宁一看就知道褚辞是想去的。
她想了想,回问道:“这一张票多少钱啊?”
忍冬:“大概五六百吧?”
柴悦宁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然比她想象中便宜一些,但偷闲了有阵子,最近又多了不少花销的她,确实已经负担不起两个人的票价。
就在柴悦宁思考要不要买一张票,让褚辞跟着忍冬她们一起去时,一旁的褚辞起身走上前来,对着通讯器说了一句:“我就不去了。”
忍冬:“确定哦?”
褚辞:“嗯。”
通讯终止。
柴悦宁歪了歪头,抬眼望向褚辞。
褚辞:“太贵了,我已经给你添很多麻烦了。”
柴悦宁:“一张还是买得起,我反正也不感兴趣,你可以和忍冬她们一起去。”
褚辞:“你不去,我不想去。”
柴悦宁沉思了一会儿,说:“还有机会的,等我们复工了,有钱了,我一定陪你去。”
“好。”褚辞应着,眼底浮起一抹笑意。
她重新坐回自己的小沙发,拿起倒扣在茶几上的书,认真读了起来。
基地广播里温柔的女声,恰也播到了拟真生态区相关的内容。
她说,那里有人造的日光与月光,微风和细雨,那里模拟了旧世界的美好生态,有如今地面上再也见不到的旧世界动植物。
她说,那里是人类自己创造出来的“自然”,是属于地下城基地的“光明”。
她说,拟真生态区是人类对光明的追寻,但人类将要追寻的也远不止步于此。
“人类终将寻回光明、自由,回到地面,拥抱玫瑰花般的爱情。”
她说着,广播里响起了一段优美的音乐。
褚辞轻声问着:“玫瑰花是什么?”
柴悦宁想了想,应道:“旧世界的植物,说是什么爱情的象征,反正已经是个历史名词了,这个世上早就没有玫瑰了。”
“拟真生态区也没有吗?”
“没有了。”
“为什么没有了?”
“我小时候学到过,基地生物学家在三十多年前宣布,包括浮空城在内,人类手中最后一颗玫瑰花种培育失败了。”
“没准还会有呢。”褚辞说。
柴悦宁有些诧异地望向了褚辞。
褚辞也望向了她。
“世界那么大。”褚辞轻声说着,“说不准,真的还有呢。”
她的声音那么轻,没什么力量,却偏偏让人忍不住想要去相信。
世界那么大,什么奇迹都会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