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在逻辑数学上,有一种‘必要非充分条件’;假设由条件a,可以推论出结论b,但由结论b不能逆向推导出条件a,则条件a是结论b的必要非充分条件。简单说,发生过兵灾的地方一定会出现垂睑鸡,但垂睑鸡的出现并不代表此地会出现兵灾。将必要非充分条件,当成是充分必要条件(双向可推),是初学者最容易犯的错误,很多人都曾掉进这个坑里,尤其是那些读书识字的古人。想知道为什么吗?让我来举个例子,《史记陈涉世家》。根据文中记载,陈胜吴广起事之后,首先攻占大泽乡,之后是蕲县,再接着是铚县、酂县、苦县、柘县、谯县。等起义军打到陈县,已经有战车六七百辆,骑兵一千,军卒数万人。(攻大泽乡,收而攻蕲。蕲下,乃令符离人葛婴将兵徇蕲以东。攻铚、酂、苦、柘、谯皆下之。行收兵,比至陈,车六七百乘,骑千余,卒数万人。攻陈,陈守令皆不在,独守丞与战谯门中。弗胜,守丞死,乃入据陈。)看上去还挺正常是吧?现在我把上述古地名的现名标注上,你再读读试试?大泽乡(今安徽省宿州市市区东南约20公里);蕲县(今安徽省宿州市埇桥区蕲县镇);铚县(今安徽濉溪县西南七十里古城乡);酂县(今河南省永城市酂城镇);苦县(今河南省鹿邑县,秦代因战乱荒废,汉初重建);柘县(今河南柘城以北);谯县(今安徽亳州);陈县(今河南淮阳);现在看出问题来了吧?一开始陈胜吴广在宿州市东南的大泽乡举旗抗秦,接着攻下西北方10几公里外的蕲县,之后继续北上五十公里攻下安徽濉溪县(铚县)。再往后起义路线就乱了套,先是杀向正西30公里外的河南省永城市,之后继续向西100公里的鹿邑县,再西北50公里到河南柘城,接着调头东南80公里,从河南杀回安徽,最后全军集体传送到正东150公里外的河南淮阳。说一句没头苍蝇,都抬举这副花样缭乱的图画了。显然司马迁在史记当中给的路线是不对的,不但缺失很多关键地标,攻击地点的先后顺序也是错乱的,甚至起义军还打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苦县。秦朝时苦县因为居民大量逃离,已经被裁撤了;到西汉文帝登基之后,才从其他地方重新迁移百姓恢复。陈胜吴广起义时,这里既无城郭也无居民,起义军绝无可能攻打这里!此外,起义军在攻打陈县时,该县县令不在城中,只有一个守丞(相当于警察局长)和起义军在城门洞里交战。等守丞被杀之后,陈县就随之陷落了。记得当年上学时,我看到这句都惊了:‘守丞与战谯门中’,是谁给这位守丞勇气,当着数万步卒上千骑兵的面,和起义军在城门洞里交战?梁静茹么?所以真实的情况应该是,‘守丞与战谯门中’的事件并不发生在陈县,而是在150公里外的谯县!这个谯门是谯县的城门!守丞是谯县的守丞!谯县才是起义军在铚县之后攻击的县城,并且连番大战之后的起义军严重缺乏武器补给士气低糜,因而被谯县守丞当成一伙过路乞讨的叫花子……所以守丞根本不是去和起义军交战的,他是在城门口摆官架子驱逐起义军,不许进城赶紧滚蛋。然后守丞就被陈胜吴广一棍子打死在城门口了,话说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说到这里,有读者问了:“我承认你考据的比较详细,可陈胜吴广起事和垂睑鸡之间有什么关系呢?”当然有关系了。按照史记中的记载,陈胜吴广在杀死守丞之后,号令城里的三老﹑豪杰前来襄助起义军,而这些人给起义军大量军资武器与粮食补给。在谯县之战后,起义军终于看起来像一只军队,开始转战安徽河南各地,滚雪球般壮大实力。如果有人此时调查陈胜吴广起义,一旦这人浅尝辄止得结束调查,多半就会得出陈胜吴广是在谯县起事的结论……毕竟在这之前,起义军像乞丐流民更多过军队,不是专业史书不会给予记录。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如果京房想寻找自己设想之中那个能引动刀兵灾祸的妖兽,他就会尽可能调查
那些爆发过农民起义的地方都有什么奇禽异兽。可问题是,京房具体调查的地点是哪里呢?毫无疑问,一定不是大泽乡,而是百里之外的谯县!因为京房不是史学家,他没有能力考证大泽乡发生的暴动到底是象征刀兵之祸的农民起义,还是一场因官府催逼租税而引发的流民骚乱。但发生在谯县的战斗一定是农民起义!因为陈胜在这之后开始以陈王自称,一边四处征战扩大地盘,一边分封官吏管理地方。这要还不是标准的刀兵之祸,那就真没有多少刀兵之祸了!谯县有没有垂睑鸡,和陈胜吴广会不会在大泽乡起义,这之间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是京房找错了地方,从而得出错误的结论!而这个错误的结论,将京房之后易妖术士,全都引上一条错误的道路。本来文章写道这里就算完了,可那个虎头虎脑的运营官愣是揪住一个问题不放:“你说,这谯县为啥会有垂睑鸡呢?”这个么,显然是海量样本里偶然诞生的特例啊。毕竟谯县是拥有数万户口的富庶大县,再加上古人家家养鸡的习惯,数量如此之大的样本群,就算万里挑一的渺小概率,都能找出十几个来,遑论一只垂睑鸡呢?多说一句,汉末奸雄曹操的老家就是谯县,那真叫一个富得流油……当年曹操为反抗董卓,散尽家私在谯县招兵买马,居然短短数月就聚集三万兵马。与此相比,刘玄德在幽州招兵,同样也散尽张飞的家资,但却只招募到五百乡勇……哎不说了,说多都是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