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清晨,一夜大雪,庭院里的地上,草木上,早已盖着一层层厚厚的白雪,下人们正默默地清扫着院中堆积的白雪。
江渊身披着斗篷,怀里抱着暖炉站在门前透气。
此刻天已放晴,缕缕阳光透过薄雾照映在皑皑白雪上,染成了一地的金辉。
“郡主……”云竹无奈地在身后喊着。
不知何时来了兴致,江渊将手中的暖炉递给了云竹,自己跑到院中玩起了下人们还没清扫到的那部分雪。
她用双手捧起一小团雪,接触掌心时沁凉无比,渐渐化作一摊水,从指缝间流出。
正在江渊玩得起兴时,她的余光瞥见一道黑色的身影正朝她缓缓而来。
于是她嘴角偷偷地狡黠一笑,又捧起地上一大团雪在手中,不顾双手已冻僵,默默地将手中的雪用双手搓捏成了一个白色的小雪球。
她起身朝着榕与走去,双手捧着雪球故作悠闲地背在身后。
在江渊玩雪开始的那一刻,榕与便在远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也心知她此刻脸上意味不明的笑意代表着什么。
但榕与并未想闪躲,心底无奈地叹笑,他很难理解人类为什么喜欢打雪仗,互相往对方身上砸雪球,还玩的不亦乐乎。尽管那样,他依然配合地迎接着她即将到来的举动。
“将手摊开。”江渊兴致勃勃地凑到他跟前,眼有光彩地看着他。
榕与怔了一瞬,意想中砸到身上的雪并没有如期而至。
他缓缓伸出手,一个雪白浑圆的雪球被放到了自己手中,一股股冰冰凉凉的触觉从掌心传来。
江渊本来也是准备将手中的雪扔向他的,但不知怎么的,当靠近他时,看到他那张俊脸,突然就有点不忍心了。她喜欢的少年,就连向他身上扔一团雪球,她都是舍不得的。
榕与看着手中的雪球,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团雪,没什么特别的。却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晶莹透亮,镀着一层金色的光。
再抬头看这团雪球的主人,睫毛扑闪,眼有辉耀地望着他。一张白皙如雪的脸上,乌黑如墨的青丝上,也都沾着缕缕晨光,明艳异常。
“阿渊,进去。”榕与垂头视线不经意扫过她的手,发现江渊的双手已冻得通红。他微皱着眉头,语气认真地命令道。
“好。”江渊抬头望着榕与笑道,她深知他这是在关心她,这一点认知使她心生欢喜。
站在屋檐下的云竹心有不悦地瞪着榕与。这个榕与,从他来到郡主身边那一天起,便是一直直呼郡主的小名,对郡主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一个小小的贴身侍卫,竟丝毫未将郡主放在眼里,也从未向郡主施礼,简直没有一点尊卑之分。
如今倒还越发过分,竟命令起郡主来了。唉?怎么郡主还在对他笑啊,在她印象中郡主有那么好脾气吗,就真容得了他?
榕与江渊二人自然不知道此刻云竹的内心愤懑。
江渊听话地从院中走到屋前,从云竹手中拿过暖炉,抱在怀中取暖。
她正欲进屋,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转过头来,向院中的榕与说道:“好不容易今日天色晴朗,阳光照着也算暖和。榕与,下午时你陪我在院中的廊亭中下下棋如何?”
榕与站在院中望着她,毫不犹豫地朝着她点了点头。只要与她待在一起,哪怕与她坐在院中同她发呆度日都是愿意的。
见榕与点头答应,江渊便满意地被云竹扶着回了房。
下午时分,冬日暖阳,照得人惬意慵懒。江渊已经在院中的廊亭中,她坐在用毛绒软垫铺盖的石玉凳上,一手撑着脑袋抵在石玉桌上,一手拾起桌上甜味点心,悠悠闲闲地等着榕与。
她那时突发奇想,想趁着父兄公务在外的时当,用一用父王珍藏多年的那副汉白玉棋来试试手感,于是,她便让榕与替她去父王的书房去取。
这头的榕与已让江远柏院里的小厮从书房里取出了玉棋,交到他手中,正准备回去。
不料,却被一道艳丽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榕与及时避开,想着从另一边走,却被眼前的身影又再次挡住了去路。
他不悦地皱着眉头抬眼看向面前的人。只见一位新妇妆容的女人正面有异色地看着他。
张如秋到院里散步时,便远远瞧见了榕与。眼珠一转,心底便有了算计的心思,于是便上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当榕与抬眼看她那瞬间,她也不禁眼有惊艳之色,只觉心中震然。难怪被万千追爱的长明郡主会喜爱他,这个少年当真长得一等一的好。
可惜啊,侍卫终究是侍卫,如若生在侯门贵府,想必也是如谪星般高不可攀,成为众女子的心之所向吧。
“你这侍卫,碰到本夫人为何不行礼?”张如秋正了正脸色,大声斥责道。
榕与神色清冷暼了眼她,知道她这是在刻意为难他,便没了耐心直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张如秋见榕与并没有理会她,也未把她放在眼里,这种自动被人忽视的尴尬使张如秋有些气急败坏。
“站住,一个小小的侍卫,竟然这般傲慢无礼,难道郡主院中的下人都是这般不守规矩吗?”张如秋厉声叫住了榕与。
榕与听后眸光渐冷,利落转头快速闪到张如秋面前,他毫不犹豫地伸出一只手掐住了张如秋的脖子。
对方突如其来的行为让张如秋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对方掐紧了喉咙,无法喘气。
“你干什么,快放开我们家夫人。来人啊,杀人啦!”张如秋身边的丫鬟慌忙跑向院外大声呼救。
张如秋的脸色由红变紫,她能从榕与掐着她的力道中感受到对方是真的想让她死。
她带着乞求的眼神看着面前冷心冷面的男人,他漂亮的眉宇间却尽是肃杀之气,双眸闪烁着如狼般犀利的幽光。
张如秋拼命的挣扎着,可面前的男人却稳如泰山般紧紧掐着她的脖子,丝毫未有松动的迹象。
张如秋只觉得能呼吸到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身体开始疲软,意识逐渐昏沉。她觉得自己今日快死在榕与的手上了。
“榕与放手!”这时,江渊惊呼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江渊在自己院中迟迟未等到榕与回来,便自己前来父王院中找他。没想远远地便看到张如秋身边的丫鬟神色慌张地四处乱喊。
她心感不妙,快速赶往院里,然后便看到了此刻眼前这令她震惊的一幕。
榕与转头看向江渊,眼中的阴冷之意骤减,江渊无声地向他摇了摇头,脸上神色复杂。
她对这样一面的自己失望了吗,她也害怕吗?榕与抿紧双唇,如是地想。
瞬时,他掐着张如秋脖子的手劲一松,收回了手臂,冷沉着脸立在了原地。
张如秋从他手里突然得到解脱,她疲软地瘫坐在地,双手捂着脖子,拼命地咳嗽喘气,脸被咳得通红。
她的丫鬟见状,连忙上前扶起了她,拍拍她的背替她顺气。
张如秋缓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
她抬头向榕与投去一道怨愤的目光,此刻的她发丝凌乱,衣衫褶皱,面色难看,整个人看上去狼狈至极。
眼前这个人哪是什么俊俏明朗的少年,他就是一个疯子,一个变态!
“真是放肆,你竟敢目无王法对堂堂的武安侯夫人痛下杀手,我看你不想活了!”张如秋盛怒至极,此刻只想发作。
她边说着,边趁榕与沉思走神之际,迎上前去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狠狠地扇了榕与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回荡在院中,此刻院中的氛围异常诡异安静,所有人都凝神屏气,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榕与扭过头狠厉地盯着眼前的张如秋,像是一匹被敌方挑衅的野狼,浑身的杀意更甚,只想一口扑上去撕咬对方至死。
张如秋被他盯得心慌,刚才他掐着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心虚地向后退了几步,却又不想输了气势,故作镇定地挑眉回盯着他。
榕与正欲动手了结眼前之人的性命之时,一道身影挡在了他前面,背朝着他。
只听又一声清脆的响声在耳边响起,江渊的巴掌也狠狠地落在了张如秋脸上。
“大胆,你竟敢打本郡主的人。”江渊眼神凛然,怒斥着张如秋。
刚才看到她扇了榕与一巴掌,她气愤至极,仿佛像是自己被扇了一般。她心疼榕与,心疼死了。
张如秋用手捂着右脸,恨恨地盯着面前的江渊,她顿时怒极反笑地对她说道:“呵,到底是谁大胆,谁不把礼仪王法放在眼里。江渊,不要忘了,我现在不是丫鬟秋棠,我现在是堂堂武安侯夫人,当今丞相之女张如秋。我想让一个侍卫死是轻而易举的事。”
“啪——!”又是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在人前响起,一道手劲十足的巴掌落在了张如秋的左脸。
“不管你是武安侯夫人还是丞相之女,只要本郡主想护的人,没什么护不了的。”江渊此刻正着脸色,一双明眸敛着光紧盯着张如秋,摆出平日少见的郡主威仪与气势。
张如秋佝偻着腰,双颊已是火辣辣地一片红,嘴角还渗着血丝。她心知今日是无法与眼前这二人相抗,在这王府她是孤立无援的,便准备收势而回。
“好好好,江渊你记住了,你我今日之怨,来日我必将千万倍奉还。”张如秋狠狠地扫过榕与,看向江渊,然后愤懑地带着丫鬟离开了这院中。
见张如秋一行人离开,江渊脸色恢复如常。她转身面对着榕与。
榕与此刻依然是一副清冷模样,刚才那幕江渊依然心有余悸,如果不是她上前挡在榕与前面,恐怕榕与今日真会杀了张如秋。
她倒不是真的在乎张如秋本人的死活,只是怕她死后,张丞相会借故发难于父王,榕与也会被处死,所以她不得不阻止。
她伸手轻轻抚过榕与被扇的左脸,白皙的脸上明显有着几道红印,可想张如秋当时是蓄足了力的。
“疼吗?”江渊心疼地看着榕与。
榕与抿着薄唇,摇了摇头。
“我刚才扇张如秋巴掌,你……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够温婉,太过泼辣?”江渊低着头,吞吞吐吐忸怩地问道。
毕竟通常男子都喜欢乖巧温柔的女子。自己刚才那般凶狠,榕与会不会被吓到,他会不会不喜欢这样的女子。
江渊心中有着忐忑。可是如果再选择一次,她还是会像刚才那般维护他的。毕竟她不是圣人,做不到隐忍吞声。她只能以恶制恶,不然最终会伤了自己,也伤了自己爱的人。
榕与看着眼前重新露出小女儿姿态的江渊,眼中的冷光渐渐转为柔和。
当时江渊那般举动他的确有几瞬的怔愣,但却并未放在心上,也未觉得有何不妥。他不知为何江渊怎么突然这么问他。
这一世,他本就为她而生,为她而灭。于他而言,阿渊是什么样的女子,他亦趋之赴之。
“阿渊哪里都是好的。”榕与摇了摇头,缓缓开口。
江渊惊喜地抬头望他,眼中眸光潋滟。她因榕与的回答而心生欢喜。
“那今日你与张如秋之间的矛盾为何故,我也不再过问。我相信榕与自有榕与的道理,不会无缘无故与人为敌。”江渊笑的一脸灿然,满目流光。
榕与看迷了眼,不禁唇角也随之上扬。
“父王的围棋拿到了吧,走,回去陪我下棋去。”江渊牵起榕与的手身心愉悦地往自己院里走去。
榕与低头看着二人相握的手,两手相触,一凉一热,最终就都是暖的了。
看着江渊在阳光下的背影,飘逸的青丝乌发随风轻扬,她周身笼罩着一层金黄的光晕,明目耀眼,如梦一般。
旭日阳光,飞盏流霜。
榕与此时心中仿佛有数万乱流,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最终汇成一片江海。
他反握住江渊的手,手心间传来温软的触感令他心潮涌动,已不受控,他突然想要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