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又是一年中秋日。
武安侯府还是像以往那样受邀去宫中赴宴。
云竹正在妆台前为江渊梳妆打扮。
江渊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只见整张脸上都写着兴趣怏怏。
“郡主,就算再怎么不喜入宫,至少面上也得做做样子呀。”云竹看着镜中自家郡主一脸愁容,她自是知道郡主是不喜欢入宫的。
江渊微微瘪了瘪嘴,然后点点头。
“云竹,今晚你就不用跟着我入宫了,难得过节,你就在家里与院中其他几位丫头嬷嬷一同过中秋吧。”
“谢谢郡主。”云竹欣喜地向江渊道谢,她知道郡主进到宫里,有宫女伺候着,她自是不用担心郡主没人服侍。
夜晚,皇城中灯火通明,无数盏宫灯并列高挂着,挂满了整座宫城,整座皇宫变成了一座不夜城。
而设宫宴的大殿里载歌载舞,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江渊同兄长坐在一处,她喝着手中的果酒,偶尔无精打采地抬眼瞟几眼殿中央的歌舞。
她只想这场宫宴快点结束,她好出宫去河边放花灯。
一旁的江川见自家小妹这般模样,便将桌上所有好吃的点心菜肴都移到了江渊跟前。
“吃点东西,好打发时间。”江川目不斜视,轻声地对着身旁的江渊说道。
江渊见此,不由地心中一暖。只有真正爱你的人,才会懂你的心思,然后从细节上去疼爱你。
“兄长,待会儿宫宴结束后,我就不同你们一起回去了,我想自己出去逛逛。”
“我和父王不放心你一个人。”江川皱了皱眉。
江渊从衣袖里伸出手,在桌底下轻轻扯了扯江川的衣摆,然后转头向他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放心吧,今日中秋,街市上人很多很热闹的,我不会有事的,求求你了兄长……”
见江渊向自己撒娇,江川心中无奈,他这个妹妹,从小到大只要有求于他,便总会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向他撒娇,关键是他还偏偏就吃这套。
沉吟了会儿,然后才犹豫地点了点头:“那好吧,不过自己千万小心,记得早点回家。”
“好的。”江渊欣喜地满口答应。
江川宠溺地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谁让自己这个做兄长的天生宠爱自家小妹。
江渊与自己的兄长在席间的互动,被身坐高位的皇后尽收眼底。
皇后远远瞧着江渊,心中不禁暗自感叹,长明这丫头真是越长越绝色了,拥有这副好容貌,又有郡主身份加持,也不知将来是哪家的公子这般幸运,能娶这样天仙似的一个人儿。
但不管是哪家的人,皇室宗亲的婚娶之事,岂是他们自己能做主之事。
“长明啊。”于是她慢悠悠开口,声音中带着高位者的威仪。
听到皇后唤自己,江渊立马转过身面向她,然后向她端正行礼,恭敬回应:“皇后娘娘。”
“本宫没记错的话,你如今也到了该适嫁婚配的年纪了吧。”
江渊听后心中一惊,皇后的突然提及绝非是偶然,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一旁与众臣谈笑饮酒的皇帝听后,也将头转向了这边,他和蔼地附声说道:“是呀长明,你如今已是出阁之龄,你可有心仪之人,说出来朕可为你做主赐婚。”
殿中众人的注意力顿时都转向了江渊这边,他们心怀各种心思,但他们却有一个共同的认知,武安侯之女长明郡主的婚事又岂是她自己说一个心仪之人,然后皇上赐婚这么简单的。
如今帝后这般提及,必是在心中已为她安排了一门能被他们掌控的婚事。
毕竟武安侯府在大江国的地位又怎会是简单的宗亲侯府。武安侯乃皇上的胞弟,又是大江国的战神,手握重兵,深受皇上器重。
而长明郡主,从小就是被众星捧月般的人物,她的容貌才是真绝色,多少王孙公子心中的心心念念。
父亲是世人敬仰的武安侯,兄长是众人夸赞的长宁世子。
这桩婚事,任哪府联姻了去,都是高攀。但任哪府都想抓住机会攀上这门亲事。
江裴之看戏般地观望着这边,说实话,他心底还是挺喜爱长明这个妹妹的,他们从小一处玩耍,虽说她小时候更喜欢与自己的二弟黏在一起,但毕竟神仙似的妹妹任谁不是宠爱着。
可不管众人多么宠爱,哪怕此时父皇一脸慈祥地看着她,但她的身份注定了最终会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
想到这里,江裴之心中不由地觉得有些许可惜。
江渊一脸无措地看了看自己的父兄,她知道这个问题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这般猝不及防地就来了。
江远柏看了眼自己女儿,他深知皇上话里的意思,他不忍女儿成为政治牺牲品,于是连忙帮回道:“皇上,小女虽已是出阁之龄,但她自幼便深受家人宠爱,如今心智尚未成熟,只怕嫁到婆家无法做到贤良淑德,还担不得主母之位。况且小女自幼无母,臣还想多留小女几年在身边宠着。”
江远柏语气真挚的回答令众人点头,这全然是以一位普通父亲的身份不舍女儿出嫁。
皇帝听后心中计较了一番,江远柏的婉拒有情有理令他一时犹豫,但皇后这么提及,他的确要开始重视起了武安侯府里的长宁和长明的亲事。
毕竟武安侯府若是与哪府重臣强强联手……
“父皇,今日是中秋佳节,还是该饮酒赏月,歌舞助兴才是。”江裴安突然不疾不徐地开口,打破了僵局。
他原本坐在一处饮着酒冷眼旁观,但他抬眼见坐在他对面的江渊一脸无措的模样,看着她今日发髻上依然插着自己送与她的月牙金钗,他眼中亮了亮,终究是不忍的。
况且他见张以礼正欲趁此机会煽风点火,毕竟之前他的煽风点火可是让父皇赐婚武安侯与他的女儿成亲。所以他得赶在他之前插话。
皇帝听了江裴安的话,缓缓地点了点头,今日的气氛实在不宜谈及这些,还是等改日找机会再谈此事吧,毕竟自己私下也要好好想想合适的人选。
“裴安说得对,今日各位爱卿可要尽兴才是。”
众人齐声回应,然后殿上又恢复到先前的热闹中。
江渊与父兄心中皆是一松,但他们心里清楚,既然皇上已然开始注意,那这件事始终会被再次提及,若那时再拒,恐怕就是负了圣恩啊。但愿此后事情会有什么转机。
江渊转回身来,她忍不住看向坐在他对面的江裴安,他依然是一副泰然自若不动声色的模样,冷色冷眼,好似周遭的事物与他无关,但他刚才的话语,是在帮自己解围吗?
这时江渊感觉到有一道幽深的目光在朝她投去,那深邃的眸光透过歌舞翩飞的人群,似清冷,似无奈,似迷茫,或明或暗,一直注视在她身上。
这样的眼神,她已许久不曾在江裴安眼中见过,只是幼年能常常见到。
江渊对上他的目光几瞬,便又慌忙低下头去躲避,她暗地一阵心慌,像是有什么常年不见天日的秘密正在拼命剥开云雾现出原形,而那个原形正在被自己所悄然撞见。
江渊不敢去细想,只是低着头一边吃着眼前的点心,一边疯狂找话题与身旁的兄长闲聊,以此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宫宴结束后,江渊在宫门处与父兄分开,嘉卉与云音也各自回府陪家人赏月了。
江渊屏退了兄长吩咐跟在她身后的侍从,独自一人漫步在夜市中。
依然是热闹的街市人群,依然是一盏盏点亮整座都城的绚丽花灯,连夜空挂的那轮清亮的圆月今年依然准时到来,只是去年今日陪自己逛街赏月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想到这里,江渊突然又泄了气。她以为融入这热闹的街市人群里,自己的心也会变得热络起来。原来,能使自己的心热络起来的不是世间人气,而且那个陪自己一同体会这么人间烟火的人。
“卖花灯了,好看的花灯咯,姑娘,你要买一盏吗?”
江渊路过一个卖花灯的摊位,被摊位老板叫住了。
江渊看着眼前一盏盏色彩明艳的绢纸花灯,不由得想起去年今日自己和榕与在河边放花灯时的场景。
少年俊朗的模样,少年目有星河的眼神,少年真诚坦直的话语:你好看。
即使如今想起,江渊依然觉得似涩似甜,心动不已。
“老板,我要一盏花灯。”江渊从荷包里掏出银子笑着递给老板。
“好咧,姑娘这是你的花灯。”
“谢谢。”
江渊接过花灯,一路直径走到了河边。
此时明月当头,地上一片银光,河面清晰地倒映着夜空星月。
微风阵阵拂来,吹的河面银光粼粼,泛起层层涟漪。
这片河域鲜少有人来,所以河面上只零星地飘着几盏花灯,那点点微弱的灯火荡漾在这空旷的天地间,却点缀得像天上星。
江渊将自己手中花灯点燃,将其缓缓地放到水中,然后双手合十,双眼轻闭,心里默念着自己心愿。
去年她许的是“但愿人长久”,然而并没有实现,所以此刻心中唯一的心愿便是:千里共婵娟。
榕与,无论你如今身处何处,我希望此时也在同我一样望着这满天星月。
“月亮啊月亮,如果我把心事都说给你听,你会帮我传达吗,榕与他会收到吗?”江渊仰着头望着夜空里那轮皎洁明亮的圆月,不由地对着月亮自言自喃道。
然而心中各种期盼的心情却抵不过事实,月亮只是月亮,它只供人远远欣赏,无法寄托心情。
是自己想得太魔怔了,江渊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需要月亮传达,我已经收到了。”一个声音在江渊身后悠悠响起。
这个声音在这静谧的夜里犹如玉石击缶,发出阵阵动听的响声回荡在这个夜里,也回荡在江渊心里,使她的心随之带着血气鼓动起来。
江渊怔愣了几瞬,便立马惊喜地过身去。
只见那人一身黑衣,乌发高束,身形欣长挺拔。
他面容丰神俊朗,剑眉星目,整个人站在夜里,带着遗世而独立的气质,如影似幻,非寻常人所能掌控,宛若天神高不可攀。
那个自己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人,此刻正鲜活地站在自己面前。
江渊从来不是好哭之人,但她此刻只想在这人面前哭一场。
“不想来抱抱我?”榕与看着江渊眼里闪着泪光站在原处痴痴地望着自己,他只觉得心中一痛,但嘴角却勾起笑意悠悠开口。
想,很想,她太想了。
于是她提起裙摆立马向榕与奔去,他们之间的这短短的十几步,却让江渊觉得仿若隔世,原来奔赴自己心爱之人,竟是这般辛苦。
这几个月里,她无不是在想着他,担忧着他。而那种也许此生再也无法相见,就此失去他的认知,常使自己陷入哀哀欲绝的境地,恍恍惚惚,凄入肝脾。
而此刻,她一头扑进心爱之人的怀抱,她偷藏的各种情绪全部从身体四处奔涌而来,最终只汇聚成了欣喜。
榕与用双臂紧紧钳住江渊,只想将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就像前世她刻在自己身上的字一般。
“阿渊。”榕与低头在她耳边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原来短短这个名字,也可以念得这么前传回肠,仿佛他又找寻一世一般。
他再也无法放手了。
他要得更多了,不再只是默默地守在她身边看着她幸福。
阿渊这一生的幸福,他必须要亲自给。
江渊的脸紧贴着他的胸膛,她感觉到他的衣服有露水浸湿的潮气。
虽然不知道他之前去了哪里,又从何处赶来。但江渊心中肯定,他为了见她,定是跋山涉水,栉风沐雨地赶来的。
她的头离开他的怀抱,仰着头静静地注视着榕与的脸,他比之前清瘦了些,脸上的棱角更加分明。
他离开的这些日子,他又在经历什么呢?
江渊伸出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眉眼,鼻子,嘴唇,当抚过他的侧脸,还有他手掌时,却发现上面皆有几条淡淡疤痕,虽不明显,但就疤痕长度来看,他定是受过伤的。
“你发生了什么,你受过伤?”江渊心疼地抚着疤痕,眼泪便不自觉地从眼角流了出来。
“我怕我一时说不清楚。”榕与用手温柔地擦拭去她眼角的泪,她每一次在他面前哭,都会将他的心揉得乱作一团,心疼地无所适从。
“没关系,以后慢慢说给我听就好。”江渊深吸了口气,她抑制住自己的眼泪,然后唇角勾笑地看着他。
榕与靠近江渊的脸,轻吻着她的额头,犹如羽毛轻拭,温柔得一塌糊涂。
江渊心里软成一片,他把所有不为人知的的温柔都尽数交付于了她。
江渊看着眼前这个为她披星戴月而来清俊少年,见他的眼里有她,眸光闪烁,星星点点,宛若星辰。
她只想一直待在他身边,生老病死,轮回转世,她皆要同他一起。
此刻皎洁的月光倾洒在两个貌如谪仙的人身上,二人无需言语,哪怕只是紧紧相拥在一起,听着耳旁风声拂过,听着河边草丛里虫叫蛙鸣,这一切已然是绝景。
原来世间还有一个词汇是这般令人欣喜甜蜜,那便是失而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