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秦府。
秦嘉卉刚从睡梦里苏醒,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只见采禾神情慌乱低着头地守在自己床边。
她预感不妙,连忙起身拉开床帐。
“采禾,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在守在这里?”
采禾身子一颤,她一直沉浸在焦急的情绪里直到听到秦嘉卉叫她,她才反应过来姑娘已经醒了。
“姑娘……今日清早一位宫里的公公来府上宣旨,皇上已下旨将您赐婚给太子殿下……”采禾吞吞吐吐,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将这个事实告诉自家姑娘。
但秦嘉卉依然听得分明,她只以为是自己刚起床神志不清听错了,于是她又追问了一遍:“你说皇上将我赐婚给了谁?”
“赐婚给了太子殿下……”采禾心中不忍地勉强又说了一遍。
赐婚给了太子殿下……
赐婚给了太子殿下……
赐婚给了太子殿下……
采禾的这句话此刻在秦嘉卉耳边无限回响,明明是炎炎夏日,却觉得此时自己浑身冰凉。
秦嘉卉只觉得自己脑袋此时一片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但眼泪却早已从眼眶里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
一双无形的巨手正用力扯捏着她的心脏,痛得她喘不过气,仿佛有血气蔓延。
朱门绣户又怎样,锦衣玉食又怎样,像她这种重臣之女,姻缘幸福从来都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
渐渐的,秦嘉卉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苍凉的无力感。
少女那些对着未来日子殷殷切切的愿景,期盼着与自己心心念念之人长久地相守,到头来只不过是一场空。
此刻脑海里尽是那个明朗清俊少年的一颦一笑,少年人意气风发,光芒万丈。这样的模样填充了她整个少女时光,成为了她的心之所向。
她与他早已互通心意,一心只等做他的世子妃。
她已经遇到过最好的了,又怎么会再把目光放在其他人身上,哪怕那个人是东宫太子,未来天子。
她该认命吗,她要认命吗?
秦嘉卉在心里问着自己,这样想着,她便慌乱地光脚下了床,跑出了屋外,任凭采禾在身后怎么追怎么喊,她也全当没听见。
她急急忙忙地跑到前厅,只见父亲正一脸得喜悦地与管家商讨着什么。
他见秦嘉卉突然跑来,却又见她身着寝衣,长发披散,赤脚站在他们面前,秦太傅表情不由地变得严肃起来:“你看看你,不梳洗打扮就跑出来了,哪里还有贵府小姐的模样,成何体统!”
这时采禾喘着气追到了前厅,她将手里的披风披在了秦嘉卉身上,又为秦嘉卉穿上鞋子。
“父亲,皇上将我赐婚给太子是真的吗?”秦嘉卉无视秦太傅的训斥,直接了当地问他。
“圣旨在此,还能有假。”秦太傅抬了抬手中的圣旨,语气里是掩饰不了的得意。
“我不嫁。”秦嘉卉语气坚定,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还是她第一次以这种样子,以这种语气忤逆自己的父亲。她在人前从来都是知书达礼,乖巧懂事的。
“你说什么?”秦太傅站起身来,他怒气冲冲地走到秦嘉卉面前,居高临下地怒瞪着她。
“我说,我不想嫁给太子。”秦嘉卉此刻只有一腔孤勇,她仰着头,目光坚毅地回望着自己的父亲。
“啪——!”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响彻整个前厅,这个巴掌重重地落在了秦嘉卉脸上。
秦嘉卉被自己父亲这一记有力的巴掌扇得一阵目眩,左耳嗡嗡作响。她向后一个踉跄,要不是身后的采禾扶得及时,她差点没站稳。
“圣旨一下,由不得你。”
秦太傅自从自己宠爱的儿子被二皇子杀害后,便已离心,早已脱离其阵营。
这个杀子之仇他铭记在心,现在太子求娶自己的女儿,东宫与秦府联合,正是打压二皇子的好机会。
况且太子乃国之储君,嘉卉嫁过去乃未来一国之后。而他,将会是未来的国丈,这样的一道婚旨对他和对秦府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他又怎么会错过。
“将你家小姐带回院里,哼。”秦太傅挥袖离开了前厅。
秦嘉卉僵立在原地,脸上是后知后觉传来火辣的疼。
心中撑着一口气,此刻突然松懈下来导致浑身瘫软无力。
采禾立马稳稳地扶住秦嘉卉的身子,心疼地看着她被耳光扇得通红的左半边脸,心中不禁怨起自家老爷。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老爷动手打她家姑娘,自从少爷意外去世后,老爷的性情就变了不少,就像换个人似的。
可是,姑娘怎么办,姑娘与世子那般相爱,她又怎么接受如今要嫁给太子的事实。
“姑娘,咱们回房吧。”采禾小心翼翼地用手帕替秦嘉卉擦拭去她无意识落下的泪,心中难受得紧。
秦嘉卉从未觉得如此无力又无望,她泫然落泪,哭得无声又绝望,任由采禾扶着回房。
这世间,终究不是事事如愿。
夜晚,暗云遮月,夜色如墨。
秦嘉卉倚在塌上神情空洞地望着窗外的夜空。
采禾端着菜食进屋放在桌上,她见秦嘉卉依然是那副姿态呆呆地倚在塌上,不由地无声叹气摇头。
“姑娘,你都在这塌上呆了一天没有进过饭食了,你这样会把身体弄垮的。”采禾上前温声相劝,但最终还是徒劳的。
秦嘉卉无神亦言,仿佛没听到采禾说话一般,依然木讷地望着夜空。
这时,外屋敲门声响起,采禾立马前去看门。
“夫人。”采禾先是一愣,然后立马向于氏行礼。
“嘉卉她现在还好吗?”于氏担忧地询问。
采禾丧气地摇了摇头,说道:“姑娘她今日未点饭食茶水,一直倚在塌上,也不说话,真怕姑娘这样下去会坏了身子。”
听到采禾这样说,于氏立马急切地进到里屋。只见秦嘉卉身子单薄,神情恍惚地呆倚在窗边的塌前,桌上是未动的饭食,于氏心中说不出的揪心。
“卉儿,卉儿……”
耳边突然听到母亲的声音,秦嘉卉神情这才有几分松动,她回过神来,转过身看着坐在她身旁的母亲,骤然眉头一颦。
“母亲,你的脸……”秦嘉卉诧异地观察着于氏的脸,不由地心中一跳。
只见于氏的额头,右脸都是大大小小带着乌紫色的淤青,嘴角也渗着血气,虽然整张脸已刻意用脂粉掩盖,但依然不能全然盖住痕迹。
于氏刻意低头躲闪秦嘉卉的目光,但终究是瞒不住的。
今日圣旨一下,于氏心中就觉不妥,她知道女儿定是会抗拒这份赐婚的。她便找老爷商量,看有什么办法能推脱,哪知惹怒了老爷。
回想着自己的丈夫生平第一次对自己拳打脚踢的场景,她不由地心酸落泪。
“母亲,发生什么事了?”秦嘉卉小心翼翼地替于氏擦拭去眼见的泪,满眼担忧与心疼。
于氏只是低声幽咽,并未回答。
“是父亲?”秦嘉卉脑海里第一想到的就是秦太傅。
于氏犹豫了会儿,然后无声点头。
秦嘉卉心中一凉,却又在她意料之中。如今的父亲早已不是她记忆里那个温和慈爱的父亲了。
“卉儿啊,你还是放宽心吧。这毕竟是御上赐婚,嫁的又是东宫太子,实在是皇命难违。你……你就接受了吧。”于氏心中不忍,可面对逼人的皇威,实在无可奈何。
秦嘉卉听后心中寒凉,可她却也知道这事是怨不得母亲的,反而让母亲遭受父亲的欺凌。
毕竟
江裴之……
一切不好的开始,便是因为他。自己实在是太低估他的决心了。
他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她可不信江裴之是真心喜欢自己才向皇上求赐婚的。
于氏见秦嘉卉眼神忿忿一言不发,心中越发揪心,却又无能为力,只能黯然泪下。
“母亲,不必为我忧心。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去惹怒父亲,不然受伤的是你啊。”秦嘉卉握住于氏的手,看着她脸上深深浅浅的淤青,她不由地想以后自己不在府中,母亲的日子该多难受。
未来会是怎样的,她无从得知。甚至她连自己的命运都握不住的。
天子之令,权势之威,又有几个能把命运握在手里呢。
可是,她不甘啊。
午夜,武安侯府。
江渊心神不定地坐在庭院里的玉石桌旁,云竹安静地站在一旁伺候着。
江渊脑里想的满是傍晚从管家那里知晓的嘉卉的事情,到现在心中依然惊愕不已。
皇上赐婚秦太傅之女嫁于东宫已传遍整座京城,要不了多久,普天之下将会人人尽知。
太子什么时候与嘉卉有了交集,还是这道赐婚圣旨只单纯是皇上的意思?
江渊无从知晓。
只是,嘉卉与兄长感情甚笃,武安侯府每个人已默认嘉卉会是将来的世子妃,就待向皇上求赐婚了。
而现在皇上的确赐婚了,但嘉卉要嫁的人不是自己兄长,而是太子,实在太多突然与震惊了。
兄长昨日被派了差事,连夜去了外地,估计得几个月后才回来,也许他现在可能还不知晓此事。
可太子娶妃这种大事迟早会传遍大江南北,也会传到兄长耳中,到时候兄长又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
这消息对兄长,对嘉卉而言都太过打击,太过残忍。别说是他们,连自己听到消息后都是当头一棒,让人头晕目眩,这让他们又怎么接受得了这个事实。
“郡主,夜深了,还是回房歇息吧。”云竹上前温声提醒。
“云竹,你先去休息吧,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是。”云竹能看出群主心绪不定,故而没再规劝,自己安静地退下给郡主自己一点空间。
时值夏末,热气渐退,夜风拂来带着几丝凉意。整座庭院里只有江渊静静坐着,只有风吹草木的声音。
庭廊挂的琉璃夜灯随风摇曳,照映着她的身影。
江渊还在沉思赐婚的事情,忽然身子微微一沉,一件黑色的披风已覆在了自己身上。
她回过神来,嘴角终于上扬,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其实晚上可以不用守在我院里的,这里挺安全的。”江渊转过身望着站在她身前的榕与。
“因为想见你就来了。”榕与蹲下身子注视着江渊。
“不过看到你,我心情的确会好很多。”江渊用纤细的手指温柔地抚摸着他的眉眼。
她不由地心中想,她是郡主,未来她的婚事是不是也会像嘉卉这般由皇上指派?
是了,肯定是了。嘉卉只是近臣之女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夫婿。那么自己身为皇室宗亲,便更无法掌控自己未来的婚事,甚至还会被皇上派去联姻。
毕竟那日中秋宫宴的大殿之上,皇上与皇后已经开始提及自己的婚事了。
如果真到那个时候,她该怎么应对,榕与又会是怎般反应,只要想想那种境地,江渊都浑身发寒。
榕与察觉到了江渊的异常,于是将她的双手握在手里,皱着眉眼神关切地看着她:“还在为秦姑娘的事忧恼?”
江渊瘪着嘴,默默地点了点头。
榕与叹了口气,站起身不以为然地说道:“你们人世就是礼法太多,人活得太过纠结。如果两个人相互喜欢,那就一直在一起,何必怪他人。”
江渊听了他的这番言论,无奈地摇了摇头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仰头温声回道:“虽然你向来不屑我们人类的这套礼法规矩,即使你现在也身为凡人。但这凡世自然有凡世的一套生存准则,你若身在其中,自然也要遵守。”
“做自己想做的事,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很难吗?”榕与依然不明白为什么世人活得这般疲累。
“难,也不难。谁都没有绝对的自由,百姓受高位者束缚,高位者受普罗大众的监督。”江渊牵起榕与的手摊在自己掌心。
“在我们这凡世,皇上就是掌控天下生杀大权的人,他的喜怒牵动着所有人命运的走向。所以,在这凡世,有时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有时也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榕与表情平淡地听完江渊这番语重心长的话,站在阿渊的角度,他赞同她的这番话。
对自己而言,他听进心里,但不想因此而改变自己。
江渊也不觉得自己的这番话能够对榕与起到什么作用,她也不会强迫榕与去改变。
毕竟他已经活了千年,千年所形成的观念是难以扭转过来的,只要不做违背原则的事情,不改就不改了吧。
可是,眼下的嘉卉的事情依然是无法忽略的现实。
江渊决定明日去秦府探望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