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清晨,带着清爽的凉意和橘红的朝阳,让人神清气爽。
赵云音站在庭院里打着呵欠,伸展着腰身,看着下人清扫着院中掉落的枯叶,兴致恹恹。
因为舅父的去世,前段时间她常常去武安侯府陪着江渊,想到这里,赵云音还是低落地叹了口气。
舅父为人和蔼,每次去他府上,他总是亲切对待,对她关心问候,时不时也会教导她为人处世的道理。
如今舅父战死沙场,任谁听了都觉得难过惋惜,更何况长明姐姐和长宁兄长呢。
听闻皇上收回了武安侯府的所有实权,兵权部分转交给了自己父亲。
但看到父母亲的神情,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反而让全府上下一言一行更加谨慎小心,看来在皇上底下拥有太多权利并不是一件好事啊。
这时,赵云音抬眼,发现时新手抱长剑,正安静地站在庭院的廊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时新。”赵云音向他招了招手。
时新见郡主在叫自己,便立马走到她的跟前。
“郡主。”
“不是我的贴身侍卫嘛,怎么这段日子我都没怎么见过你?”
自从赵云音带他回府后,赵云音依然觉得鲜少能看见他,自己的生活并未受任何影响,仿佛这个就不存在一般。
“郡主,我一直都在你身边的,只是你看不见。”时新平静地开口,清俊的面容依然看不到多余的表情。
赵云音表情了然地点点头,她差点都忘了他以前是做死士的,习惯了隐在暗处,如今换了身份,可能一时半会儿还未曾改过来。
“以后要在我身边,哪怕不用时时刻刻贴身保护,也得在我看得你的范围内。”
“好。”
“一会儿我要去武安侯府找长明姐姐,你和我一起去,我是说,光明正大地站在我身边那种。”
听到光明正大地去武安侯府,时新眉宇微不可闻地轻皱了下,但还是干脆地回答:“是。”
秋日午后,阳光明亮而温暖。
江渊与江川坐在庭院里一起整理着书册文本。
江川准备将自己多年与父王一起带兵打仗的经验整理写成一本书册,或许对一些需要的人有帮助。
而榕与则坐在江渊身侧,江川时而向他请教一些实用的招式时,他便一五一十地仔细回答。
“长明姐姐,长宁兄长,你们在干什么?”
赵云音从远处兴致勃勃地走近他们,她进出武安侯府就像进出自己的家一样,向来自由随便。
“我们正在整理书本。”江渊冲赵云音微笑。
前段日子,怀安几乎每天都来府上陪着自己,有她这样开朗跳脱的人在身旁,心情的确会好很多。
“什么书本啊?”
赵云音拿起玉石桌上一叠纸稿,上面尽是些行军打仗之事,她便不在意地又放下了。
“怀安,你身旁这人是谁?”
江川注意到她身旁多了位气质特殊的清俊少年,通身黑衣劲装,神情冷淡,双眸眼神死气沉沉,像个常年不见天日的。
“哦,他叫时新,是我新收的贴身侍卫。”
时新只是向他们点头示意,却未像其他侍卫一样向他们行礼。
江川与江渊倒不也介意,毕竟认识过榕与的性格后,倒也不觉得这位有什么了。
而当榕与转过身看清时新后,瞳孔冷地收缩,瞬息之间便立马上前挡在了江渊身前,警觉地冷盯着时新。
时新早知道会这样,便也带着杀气回盯着他。
这样气氛使在场的另外三人觉得疑惑至极,这两人明明第一次见面,却像是防敌人一般防着对方。
“榕与,你怎么了?”江渊上前握住榕与的手,不解地问道。
“两年前那晚闯入府中的那个刺客就是他。”榕与如实地回答道,眼神依然警惕地盯着时新。
榕与的回答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惊讶。
赵云音不可置信地回望着身旁的时新,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时新,那个刺客是你吗?”
赵云音依然想问个清楚,怕其中存在什么误会。
时新顿了一瞬,然后如实地点了头。
之前就听长明姐姐说过武安侯府曾来过刺客,身手了得,与榕与交过手。
只是想不到那人竟是他。
“你闯进武安侯府做什么,或者说是谁派你来的?”
江川神情严肃,带着审视的目光盯着他。难怪觉得他像个常年不见天日的,他不像个贴身侍卫,倒像是哪位达官显贵培养的死士。
“时新,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之前的主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你夜闯侯府。”赵云音也担忧地追问道。
她之前不再追问他的过去,是因为想着与自己无关,何必再管,只要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就行。
可如今牵涉着长明姐姐他们的安全问题,她必须得知道。
时新看着赵云音关切又惊异的眼神,心中微有动摇,他又要被舍弃了吗?
“若为武安侯府所有人的生命着想,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
时新好不容易才开了口,却依然未说出以前的主子是谁。
时新的话,却大家更加好奇背后的那人是谁,是什么人能威胁到武安侯府上下人的命。
那时父王还在世,正手握重权。那时能与父王抗衡的只有东宫和江裴安两大阵营,但即使是他们也不敢对武安侯府轻举妄动,更何况他们没理由这么做,武安侯府向来中立。
江渊在心中盘算着可能出现的人。
“以武安侯府的地位,谁人敢对抗?”赵云音也在仔细地分析盘算,却始终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皇上,你是幕后的主子是皇上。”这时榕与毫不顾忌地突然开口,解答出了众人的疑惑。
这样明显的答案不是他们猜不到,只是不敢去猜。
但榕与并未将皇帝放在眼里,所以可以不用忌讳地说出来。
时新的双眸果然因这回答突然一亮,却沉默不答。
赵云音惊恐地捂住了嘴巴,仿佛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惊天秘密。
江氏兄妹也是不同程度的震惊,虽未曾想过是皇上,但如果说是他,也觉得合理。
毕竟这次父王去世,他立马就收回了武安侯府的所有实权。
父王这般忠于他,为何忌惮武安侯府到如此地步呢。
江川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从衣袖中掏出一枚令牌,那枚令牌是玉石镶金的,中间刻着一个“广”字。
这是父王前交给他的,说兴许以后有用。
“这是你的吧。”江川将令牌递上前去。
时新看着眼前似曾熟悉的令牌,怔了几瞬,然后点了下头。
因为这枚令牌的丢失,主子曾十分生气过。
江川见时新点头承认,然后突然想起了父王曾对他提到过,皇上的本名为江远广。
这下江川十分肯定,一直以来比张以礼更想将武安侯府置于死地的人竟是皇上。
江渊环视了下四周,怕被有心人听见,便警惕地开口:“此事太大,去我屋中说吧。”
于是众人去到江渊屋里,她让云竹守在门口,谁也不准进来。
赵云音此时正心情复杂地望着身旁的时新。
她随手在路边救起的人,竟是皇上身边的死士,她还有些没缓过来。
“父王一向忠君爱国,皇上为何忌惮。”江渊有些不解地看向时新。
“即时不凭实权,只凭武安侯之名,便能让人心甘情愿地为之追随。这样的威望,谁人不忌惮,更何况是为君者。”时新简单明了地解答了江渊的疑问。
赵云音不知想到了什么,走到时新面前,一脸正色地看着他,那是时新第一次看到这么严肃的赵云音。
“时新,你告诉我,舅父这次的死跟皇上有关吗?”
赵云音的问题,让江渊与江川都为之一震,却又让他们屏住呼吸等待着答案。
时新轻叹了口气,他知道当他真的说出来时,他就真的彻底去过去割裂开来,成了主子的敌人了。
可是,看着赵云音闪烁又认真的眼神,他仿佛更害怕被她所舍弃。
“不止这次。早在武安侯受伤回府那次,便已是皇上起了杀心了。”
时新的回答就像悄然而至的天雷,炸得所有人都震耳欲聋。
“这次的事发生时,你已经被皇上弃用了啊,你是怎么知道?。”赵云音追问道。
“因为蓄谋已久,即使这次也不成,还会有下次。皇上是不会在平日里动手的,毕竟会很容易让联想到他。但每次出兵打仗不同,若趁此动手,便会以以身殉国,战死沙场来完美掩盖死因。”
江渊心神震动,她记得扶着父王灵柩回来的大将说过,父王是倒在打胜仗后的当晚,是被逃跑的敌人偷袭而亡。
原来父王不是以身殉国,原来是因皇上的精心设计而死。
江渊此时只觉得全身无力发软,心脏仿佛有重锤在敲,颤抖不停。
她想撕心裂肺地大哭,却又想肆意地狂笑,最终表现出来的却是平静到绝望。
榕与走到她身旁扶着她,他能真切地感受到此刻江渊双手在颤抖,她此时的状态有多差。
江川站在一旁,愤恨地捏紧拳头,胸中悲愤地掀起万丈波澜。
父王,这便是你忠服的君主,到最后也要榨干你的价值才让你死。
父王,这么多年忠诚值守,顽强御敌,没有死在敌人手中,却死在了自己君主手里,值得吗?
江川以往树立起来的所有正直观念,在这一刻瞬间轰然倒塌。
赵云音在一旁看着两人,也惊异悲愤地说不出话来。
仿佛第一次那么明了地看到了人心最阴暗的一面。
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同她的母亲,同舅父都是从一个母亲肚子里出来的,即时因为忌惮,也不能到了伤害自己血亲兄弟的地步。
果然皇家的血都阴凉的,左右不过是为了“权利”二字。
她也明白了时新为什么当初要被杀了,因为他身上藏了太多不属于他的隐晦秘密。
时新心有触动地看着江氏兄妹,但终究神情平淡,他既然能将这些曾发誓不说出来的秘密说出来,那么他就抱了必死的决心。
他知道的秘密太多了,最大的那个秘密还未捅破。
他在矛盾,该说吗,既然已到这种地步了。
但说与不说,皇上一样会要他们的命。
“谢谢你将实情说出来,从前你也只是替主子办事,错不在你,我们不会追究。”错在皇上。
江川拍了拍时新肩膀,若不是他将秘密说出来,说不定他和妹妹会一辈子蒙在鼓里,忠心拥护着皇上。
傍晚回府的路上。
赵云音屏退了其他人,单独与时新走在回府的路上。
今日她知道了太多她不敢想的秘密,一时间还难以消化。
如今皇上把实权转交给了父亲,父亲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舅父呢。
想到这里,赵云音不由得心惊害怕。
一时紧张,赵云音踢到路上的一个石块差点绊倒在地。
还是时新眼明手快即时扶住了她。
她缓过神来,转头抬眼望着时新,有种悬之心口的恐惧无从驱散。
“时新怎么办,我好害怕。”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帝王之心这么冷酷血淋的一面,她不由得开始全身发冷后怕起来。
这是时新第一次看到赵云音像小孩般无助的样子,心中一痛,忍不住将她抱进了怀中。
“别怕,他内心深处最畏惧最忌惮的从来只有武安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