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我成不了人

“两位姑娘住进太守府，不免引来外面的流言蜚语。太守府倒是无妨，只怕坏了两位姑娘的名声。”姬不梦为难地道。

“无妨，我们江湖中人不拘小节。”茯苓道。

虽然母亲从小也教导她要注重自己的名节，给她立了一堆规矩。但是她从小便有些倔，心中无法赞同母亲说的。拜入紫霄宗后，更不会将这些放在心上。

“只是那日在周府门口，你们也看到了，在下在城中百姓之中名声极差，你们二人与我交好，也会被牵连。”姬不梦依旧拒绝。

“茯苓师妹，姬公子是不是不希望我们住下，若是如此，我们便不要强求了。”墨染轻声对茯苓道。

虽然她们二人身上也没带银两，要在城中找个能住的地方并不容易，但是若要将储物袋里值钱的东西拿出来卖一卖，换些银两找个好住处也是不在话下的。

“住得近方便监督他帮我们好好找人。”茯苓回道。

墨染：“……”这真是赖上姬不梦了，姬不梦真倒霉。

“姬公子，不如你聘请我当你的侍卫，聘请墨染师姐当府上的大夫。”茯苓对姬不梦道。

“若是茯苓姑娘与墨染姑娘愿意，那当然好。”姬不梦点头了。

无论是茯苓的身手还是墨染的医术，显然都是极好的，姬不梦自然不会拒绝，他们太守府还养得起这样两位高人。

墨染：“……”这都行，她真是越来越佩服茯苓师妹了，什么鬼主意都想得出来。

于是茯苓和墨染二人不仅顺利地留在了太守府上，甚至还拿到了一笔可观的酬劳。

夜幕降临，府上大多的下人们都入睡了，有人却在此时推开房门，走出了自己的院子。

姬不梦漫步到府中的小湖旁时，看到水中倒映出了月亮的模样，和自己的模样。

“只是一滴墨而已吗……”他在湖旁蹲下，伸手搅乱了水中自己的模样。

白日里茯苓与墨染的悄悄话，他也听了些许。或许她们二人以为他听到了也无法理解她们在说什么，但其实他隐隐有所感了。

“姬公子对自己的长相有什么不满吗？”不远处传来一道女声。

姬不梦抬头一看，就见一身白衣的小姑娘站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站得稳稳的，身姿挺拔，确实是剑客才有的风范。

“没什么不满的，我虽是棋痴，但也知我浑身上下为数不多的长处里，长相便是其一。”姬不梦笑了笑，答。

“姬公子这样的人，长处还为数不多的话，那优秀的人可就难找了。能答应帮素不相识的人的忙，姬公子可是不一般的善良。”茯苓道。

脸好人好棋还下得好，除了有点傻以外，茯苓真没觉得姬不梦有什么不好的。

“也不是所有素不相识的人的忙，在下都会帮的。茯苓姑娘和墨染姑娘有私心，在下也是有私心的。”但是私心是什么，姬不梦并不说。

茯苓也不问，姬不梦的私心但凡不对她们两个有害，她就不会介意。

“姬公子既然不是对自己的相貌不满，那又为何打散自己在湖中的倒影？”茯苓问。

她也对着湖面看了看自己的倒影，湖面将她的模样映得清清楚楚的，她倒是很喜欢。

“因为倒影是虚幻的，在下看到它心中不喜。”姬不梦答。

“姬公子是在说倒影，还是说自己？”茯苓未曾抬头，依旧看着湖面，但是说出的话却很惊人。

姬不梦心漏跳了一拍，那个自己一直隐隐窥见，却无法确认的真相，此刻似乎已经近在眼前。

“我说笑而已，姬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可还未等姬不梦开口，茯苓便已经以笑容将上一句话揭过了。

“茯苓姑娘，不要说笑。在姑娘眼中，我姬不梦是虚幻的吗？”姬不梦敛了面上的笑容，严肃地问茯苓。

“姬公子何出此言？”

“我……只是画中人。”

姬不梦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有这样的感觉，脑海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他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这里的一切都只是纸上的墨水而已。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他看自己有血有肉，看那些百姓也都是有着各自人生的大活人，他所生活的地方怎么会是画呢？他自己又怎么会只是画者笔下的墨水而已呢……

但是茯苓和墨染的到来，令他心中的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若是他连人都不是，他的一切都不是他自己决定的，而只是画者决定的，那就连他追求的棋道都显得没有意义了。

“姬公子真有意思。”闻言，茯苓面上依旧是笑，和姬不梦严肃困扰的神色形成了对比。

“茯苓姑娘能这样说，是因为姑娘并不是画中人吧，看着我一个画中人说这些，想来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被百姓砸了一身蔬果鸡蛋都没生气的姬不梦，此刻却微微恼了。

谁是画中人，谁是书中人，这样的问题和四年前她遇到过的何其相似。

而在她遇到这个难题时，面对的情况可比姬不梦严峻多了。

姬不梦还当着他养尊处优的太守嫡孙，家中并无变故，比她幸运太多。

“姬公子，你的人生若是被画者安排着，你的一切都是画者替你决定的。那你如何还会问我这些问题？这些都是你自己的想法，画者可没给你画这些。”

“你能自己思考，能选择自己喜欢的棋道，也能不做自己不喜欢的事，那你这一生便是作为人的一生，而不是作为画的一生。”茯苓对姬不梦道。

白天的时候，墨染师姐说她总是忍不住将姬不梦当成一个人。

当时她用墨染师姐说过的话回答了墨染师姐，但是那也只是墨染师姐说过的话，并非她真正的想法。

她把姬不梦当人，不管他是不是纸上的墨水，从发觉他有着墨水不该有的喜怒哀乐，有着墨水不该有的思索与想法时，便想将他当个人。

“可即便我将自己当个人，我也成不了人。我始终还是画而已。茯苓姑娘，我好羡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