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的小酒吧生意仍旧萧条,附近大学正在陆续进行期末周检测,学生党们忙着埋头苦学应付考试,没精力出来过夜生活。
直到夜里十一点,该是客流量高峰期开始的时段了,酒吧内的客人非但没增加,反而稀稀拉拉离开了十几个,一半桌子都空着,还剩下的大多都是社会人士。
营业这么差,张林荣定然是不乐意的,一来就挑刺儿小毛病,这里不满那里有意见,查看销售额后更是垮下脸,太阳穴都突突跳动。
若不是顾忌着还有其他顾客在,可能就当场发作了,但迫于周围还有一些熟客,他也忍着了,没说什么。
三位员工倒没多深的感受,毕竟领固定工资,赚多赚少与大家无关。
张林荣出现后,一行人都装死佯作不懂,见他气得快跳脚蹦跶了也不给眼神。
特别是纪岑安,临时工不怕丢饭碗,兀自做完分内的工作,到点了就要结工资走人,只认钱,别的都不好使。
张林荣这个当老板的都快怄死了,钱没赚几个,出账却是一笔笔。他这次开工资很是不利索,七十块钱都犹如割肉一般,万分舍不得,不住唠叨纪岑安哪里做得不好,碎嘴子听得人心烦。
没心情与之扯皮,纪岑安背上包就讨要工资,一张脸厌世且冷淡,不和对方虚与委蛇。
嫌弃她太计较磕碜,张林荣边找钱边找茬,吹毛求疵讲了一大堆,当面就说难听的话。
“催命啊催,活儿没咋干,要钱倒是勤快。”
“再这么干下去都上街讨口得了,一天天的赚个屁,一晚上鸡.巴钱没有,棺材本都不够赔的!”
“老子真是欠你们的,请了个祖宗回来,妈的……”
……
不过骂归骂,到底还是没敢讲得太大声,嗓门是压着的,嘀嘀咕咕的。
酒吧里的音乐还放着,纪岑安也没听清楚多少,只看到张林荣嘴皮子飞快地张合,勉强听到了“祖宗”的那句,明白这是在骂自己。
纪岑安面无表情,收到票子了,直直冷声道:“你再讲一遍。”
语调没有丝毫起伏,仅是平静沉稳的陈述,但听着却不是那么回事。
张林荣没种,抬头看看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纪岑安,自知踢到钢板上了,硬是挤不出适才那些原话。他没声了,憋得脸上的肥肉都抖了抖,可终归不敢如何。
这欺软怕硬的孬货晓得纪岑安不好惹,真逼急了她什么都干得出来,瞬间就哑炮了,对其充耳不闻,佯作耳背没听到,转身就朝着阿冲和陈启睿一顿臭骂,训斥他们干活不积极,故意偷懒。
另外两个都是不怕被骂的,阿冲偷偷使了个眼色,暗示纪岑安不要在意,让快走了。
没必要跟这种人闹心,纯属浪费感情,不值当。
纪岑安一语不发捏着钱,许久,将七十块钱单手揉成团塞包里,最后还是只身下楼出门。
快七月中旬了,气温明显比前段时间高了一大截,出租屋里必定比之前更难熬。热意弥漫在空气里,缓慢直达皮肤的每一个毛孔里,翻来覆去地搅弄。
因着过于疲惫,纪岑安进屋后都没洗漱,直接倒床上就躺着。
这个夜晚注定不好受,很难平息下来。
后一天是暴晒气候,晴天,晌午38℃的高温晒得地面都发烫,再高一点都可以煎鸡蛋了。
纪岑安汗水淋漓地醒来,从床上坐起后,浑身都黏湿不舒服。
这般处境实在遭罪,也就她能捱得住,但凡让个不能吃苦的来,估计热昏过去都多少次了。
但人终究不是铁打
的,该“享受”还是得“享受”再这么下去也不行,指不定哪天就中暑咽气了。
傍晚前,纪岑安出去了一趟,从旧货市场淘到一个十几块钱的二手破风扇回来。
这玩意儿也不知道是哪个时候的老古董了,瞧着也不是近些年才有的。老板说是什么国产老牌子,质量好还能用,其实就是报废的垃圾,丢大街上都没人捡,除了她没人会买。
纪岑安运气不错,破烂风扇还是管用,虽然风力不够大,但至少能凉快些。
过了一夜,会所的经历渐渐被凉风压下,至此就又一次翻篇。
由于惊动了郭晋云,对方已经有所警觉,之后肯定也会更加防备,接下来纪岑安也没继续再查下去,暂时收手了。
而南迦那边……纪岑安当做无事发生,不曾遇见这人。
生活挺现实,顾得了眼前,没办法样样都抓住。
两天后,大抵是在纪岑安这里受了一次憋屈,张林荣没多久就招来了新的员工,不愿再出钱雇人还受气,只等新员工能上手后厨的业务后就准备踹走纪岑安。
纪岑安必须物色新的工作了,不然迟早会坐吃山空。
两位同事对这一切束手无策,左右不了老板的决定,阿冲很是惋惜,好心为她指了两条适当出路,建议她到周边的网吧看场子,或是去哪个厂里,从学徒工做起。
阿冲什么都不清楚,力荐她去做长工,让找份稳当的活计。
纪岑安不解释,口头上应了,但实际未有任何打算。
且也许是那晚收了人家俩饼干,夜里下班那会儿,她又帮阿冲娘俩抱了次孩子,送阿冲儿子和母亲到对面去。
阿冲对此感激不已,念及她随时都可能离开酒吧不干了,追上来硬塞一兜子零食予她,非让接着。
“你带回去吃,不要客气。”阿冲抓起她的手,一脸笑吟吟,“前些天亲戚送的,给小宇的,他也吃不了这么多,你拿着,赶紧也尝尝。”
纪岑安应付不来这种人际交往的方式,拗不过阿冲,只能又收着了。
阿冲心善性子纯良,不止大方分那一兜吃的,末了,还不见外地帮纪岑安处理了下手臂上的伤。
纪岑安晚上炸薯条时被烫伤了,不严重,只有拇指甲那么大一块,她自己都没怎么在意,可阿冲老是惦记着,正好就为之看一看,把家里用剩的药膏一并送她了。
不适应这份人情,纪岑安收收手,欲不着痕迹避开。
“我自己来就行。”
可惜阿冲没领会到她的疏远,觉着她是内向不习惯,当即就把纪岑安的胳膊又拉近,诚恳说道:“你自个儿不方便,站着别动,马上就好了。”
不知如何拒绝,纪岑安还是由着了。
双方站在光线朦胧昏黄的路灯下,借着稀薄微弱的光,慢慢抹药。
阿冲一面上手一面讲话,再与纪岑安聊点其它的,缓和一下气氛,同时也怕她痛,以此分散注意力。
不多时,纪岑安脸色也没再那么僵硬,稍微平和了些。也不是不能接受,过了那阵别扭劲就可以了。
“这药你留着,不够再找我要。”阿冲说,热情熟络,“我家就住这里,哪天你要是换工作了,有空也可以过来坐坐。反正地方你都找得到,到时候来了,打个电话叫我就成。”
纪岑安犹豫了下,半晌才颔首,嗯了一声。
长远的街道寂静,马路边上的店铺陆陆续续打烊,唯有转角口的小超市还在营业。
深夜的城中村少了许多喧嚣,风一吹拂,四处空荡,充斥着一股子下水沟里传来的难闻气味
。
十几米远的槐树下,还是那辆科沃兹里。
赵启宏正在报告着什么,对后排的人讲起事,提到了郭晋云,还有谁谁谁在追查路灯下的那一位。
南迦似乎不上心,只面色淡薄地看着另一边。
不确定自家老板是否在听,赵启宏有点为难,可还是试着问:“要不要挡住他们?还是……”
南迦迟迟不应答,望着灯下那两个交叠重合的影子,目光波澜不起,过了半分多钟,才缓缓说:“不用。”
不理解这是怎么了,之前特意让他去查,现在却又是截然相反的态度。赵启宏犹疑不决,衡量一番,斟酌着委婉说道:“他们应该快找到江小姐了。”
南迦还是那个样子,不改变主意,心硬冷情堪比石头。
“让她长长记性……”
这人说,敛起视线,不再看外边的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