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不了门, 那份酒水又被端下楼,放回原位。
——本来送不送都没差,纪岑安不喝那玩意儿, 纯属白费力气。
赵启宏站了会儿,知晓人还在里面,只是歇下了没动向,犹疑许久,终归不打搅纪岑安,亦未将这些通知南迦。
有的事很难理清,能不插手就别胡乱掺和,与旁观者无关。
下去后, 赵启宏同其他员工通通气,示意都放机灵点, 不要没长眼睛一样。
帮佣们领会, 一个个规矩守在底楼, 绝不踏足上面半步, 轻手轻脚尽本分干活,做完就各自回住的地方。大伙儿都发觉了端倪, 晓得这是出了问题, 但到底是老板的朋友, 谁都不敢探究揣测, 宁肯睁眼无视,也不会好奇八卦打听。
所有人都老实自觉, 不管, 不传, 任其自然。
平稳无奇的一宿, 与往日没两样, 虽少了南迦的身影,但影响不大。
南迦平时也不怎么来,挺稀松平常的,不值得关注。
反正对帮佣们来说是这样。
纪岑安什么都没做,只身在楼上待到日上三竿才起,兀自捣鼓自己的事。
午间时分,这人面无波澜外出,续上前两天的工作面试。还是决定要去那家饮品店,陈启睿说那边在招短期工,待遇条件过得去,比酒吧强。纪岑安和负责人线上联系过了,饮品店让她过去一趟,要当面看看,合适的话明天就可以培训上班。
进驻学校的那家店是一家自创品牌,专卖咖啡和自创饮料,规模不算大,可装潢很不错,文艺范儿十足。
面试的地址不是别处,正是理工大学附近的Z大,南迦的母校,也是南迦定期回去并资助捐赠的地方。
陈启睿前几天就讲了的,招聘负责人也说了,纪岑安早都知道。
那里没必要避嫌不去,何况饮品店所在的店铺位置隐蔽,设在艺术活动中心的底楼,环境清幽安静,顾客大多都是低调的学生党,加之店里的饮品平均单价售卖价格高于二十,一般也没啥回头客,在那里工作定然不容易被注意到。
相对而言,学校的人流量哪怕大得多,可远比鱼龙混杂的酒吧和网吧安全,竟然是个不错的去处。
应聘很顺利,当天就拍定。
负责的那位是饮品店的店长,投资的老板未现身,据说正主远在国外,没精力打理这个,全权交托给店长管了。
似乎店老板投这家店也是Z大的毕业生,投这家店不图赚钱,纯为年轻时的情怀买单——店老板还是学生时就总想着在校园里开一家饮品书屋店,希望以后都能多多接触青春少艾的面孔,但可惜后来没能实现这个愿望,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对曾经的预期生活早已分.身乏术,抽不出空。
说白了,人家有钱烧得慌,为了满足表面的自我追求而赔钱做生意,花票子买开心。
店长滔滔不绝地唠叨了快二十分钟,介绍自家的情况,再花半小时探纪岑安的底,但不关心她的身份之类的,只在意她的能力本事,做没做过类似的工作。
弄得像在进行专业的精英选拔,极其正式。
去面试的只有纪岑安一个,不见其他身影。
纪岑安有问必答,略掉不该讲的,其它方面都招式了说。
没太多经验,不会做饮料,可以学。总之就这态度,不玩花里胡哨的话术。
交流完毕,店长直接把对她的不满意摆在脸上,听得直皱眉。然而到了最后,许是招不到其他员工,对方还是录用了她,告知短期工的待遇:不签劳动合同,工资周结,一天工作八小时共150元报酬,
如有加班则另算。
由于是短期工,店里不会为之买保险那些,所以在工资上拔高了一丢丢,另外也允诺了每天包两顿饭的条件。
上班时间是两班倒,短期工上晚班,下午两点开始到晚上十点结束。
员工的工作待遇不是店长做主定的,是由那个所谓的老板安排。
店老板在这方面上看起来就不合格,整个一生意小白样,典型的人傻钱多。给员工的待遇偏高了,堪比做善事,寻常的饮品店大多数都没这个数。
报完条件,店长问纪岑安的意思,让赶快做决定。
不着急拿下这么好的就业机会,纪岑安镇定道:“我要先想想,晚上给你答复。”
明显没料到她会犹豫,别的应聘者要是碰上这条件,百分百都答应了。
店长当时就怔愣了半秒,随即又恢复如常,不甚介意地说:“可以。不过如果晚点有别的人来了,遇到更合适的,我这边就不会留位子了,你尽量早点给答案,今晚十点前,行吗?”
纪岑安颔首,说:“嗯,好。”
面试到这儿就结束,至此分别。
纪岑安没在外面久留,转而又带上暗处甩不掉的保镖,坐公交折回去。
陈启睿打电话问结果,得知她竟然还挑挑拣拣的,冲着这边就尖酸刻薄损道:“这天儿也没下雨,昨晚洗澡脑子进水了?”
纪岑安不恼,随便骂。
陈启睿怒其不争,恨不得帮其答应。
几千块钱是没多少,可能稳当拿几千块钱的工作也没多少,他们都是摸爬打滚一路混过来的,清楚这份活计很适合纪岑安,别的店应该找不到类似的了。
劳力付出是最不值钱的,没技术含量,赚的都是辛苦费,外面干这一行的,多的是两三千一个月。陈启睿不理解纪岑安的想法,分明是她自己要去面试,现在又模棱两可的,简直拎不清。
“要不是阿冲她让看着你一点,鬼才管你。”陈启睿急性子,张嘴就说,“我跟你讲,你别作天作地的,赶快应下,明儿咱俩一块儿过去上班。”
语罢,又骂骂咧咧,直言她毛病一堆,不识好歹。
陈启睿就是冲天炮,一点就往上蹿,烦人得很。
纪岑安将手机音量外放,由陈启睿在对面发疯,始终那个死样。
处在客厅另一边的赵启宏往这儿看了眼,将二人的对话收进耳中,明面上不显,不干涉这些,可走开之后,私下里还是将事情报给老宅的那位听。
纪岑安坐在沙发上,一会儿,挂断电话了才收起手机,余光朝那边望去,看得出赵启宏要做什么。
都是她以前用过的招数,不可能不清楚,全都明白。
现在南迦待她的方式,不及她当初的十分之一,差远了。赵启宏那点小动作,都不用纪岑安细心观察,一早就暴露了。
赵启宏到后院里打的电话,出去了几分钟,而后没事人一般进来。
再回到客厅时,沙发上的人已经不见了,又上楼了。
总觉着哪里怪怪的,赵启宏心下稍疑惑,招来一名帮佣问问,可没能发现异常。
“算了,没事。”赵启宏说,怕纪岑安突然下来,随后支开帮佣。
·
城东老宅,南家。
借着老太太办寿宴的机会,南父将四个子女都叫了回来。
除了南迦这个排在中间的,另外还有老大,以及一对龙凤胎也都来了。四个子女都处于成年工作的年纪,龙凤胎是最小的,但年龄也二十有五了。
南家是偏
向传统的大家庭,每次的全成员集体聚会都会比较正式严肃,谈的时间也会很久。
家里其他人都在用心商量,不止聊寿宴,也在讲着一些与之无关的话题。
比如各人近期的动向,比如职场生意。
南迦以前多少会参与一二,很多时候不发表见解,但会听一听,她今晚却融入不进去,心神不定,根本不在意亲爸和兄弟姐妹在说什么。
白日里工作太累,家里也乏味无趣,这样的场合本来就没多大意义。
家庭会议进行到一半,南迦抽身离场,到外边吹吹风,顺便接个电话,不想听了。
这人一语不发起身,不知会一声,亦没有解释,无视桌上其余家庭成员的存在,好似拿他们当空气。
被孩子这么当众轻视,南父脸色有些难看,可到底没怎么样,还是忍着了。
今时不同以往,现今的南迦才是家中分量最重的那个,早已不是当年必须听大家长摆布的温柔女儿,近两年在场的都得仰仗她过日子,可不能再对其呼来唤去的了。
龙凤胎各自对视一眼,心知等会儿估计又要翻天,双双鹌鹑似的装死。
唯有老大的哥哥与南父同一立场,面上的表情转阴,不自觉收紧拳头。
南迦是愈发没规矩了,越来越不像这家里的一份子,相处起来比外人还陌生。
若不是这家里还有个老太太在,老人家能治得住南迦,恐怕南迦一年到头连老宅的大门都不踏进来一步。
她五年前都还好,很正常,也就这几年大变样……老大南俞恩沉了沉脸,等南迦走出去了,才隐忍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没教养的东西。”
龙凤胎面面相觑,小弟在桌下轻踢三姐的腿,大气不敢喘一口。
南俞恩这么骂女儿,南父都不护一下子,宛若认同儿子的观点,他强行压住怒火,极力缓了缓心境,接着猛地拍桌子,指桑骂槐训斥动来动去的小弟:“坐不住就滚远点,不要在这里碍眼!”
声音不大,也不知道外面的人能不能听见。
小弟正襟危坐,没敢顶嘴。
没南迦的底气,更没那本事。他低下头,小声说:“是我不对,抱歉。”
可惜南父还是看不惯他那个窝囊样,不能朝当事的撒气,抬手一耳刮子就抽小弟脸上,当场把小儿子的脸扇得通红,登时就微微肿了。
小弟捂住脸,受气包地坐着。
任打任骂,不还口不还手。
越是传统的家庭越讲求规矩,天底下只有老子打儿子的份,没有儿子还击的道理。
一大家子压在上头,小弟受完打,晚点还需要单独向南父敬茶认错的。这是该有的流程,家里向来都是如此。
今夜在这儿的还有南妈和老太太,俩女人都在。
眼看着小弟挨打,南妈心疼归心疼,可没上前阻止。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缸烂泥浑水里容不下白净,掉进去了都会染上污浊。
屋里的会议持续了两三个小时,迟迟不结束。
南迦没再进去,在花园里转了两圈,侯着老太太出来。
老太太打小就疼惜这个孙女,对她的宠爱远超其他几个孙辈。老人家是这家里唯一的温暖,比南父他们正常多了,那是个知心暖意的老太,乐观,慈祥,对谁都好,尤其待南迦关怀备至。
老太太很晚才出来,晓得南迦在那里,拄着拐杖就独自到这边,挨着孙女坐。
不像对南父那样,南迦对老太太很是尊敬,人来了就喊,打个招呼。
老太太和蔼
笑笑,先宽慰她:“别跟你爸计较,不要往心里去。”
南迦看看老人家,抬手扶了扶。
“不碍事,不用。”老太太说,坐稳了就问问孙女的近况,关心几句,“最近都没见你回来,怕你忙,我和你妈都不好过去打扰你。”
南迦说:“这阵子业务多,过些天会轻松些。”
抓住她的手握着,拍拍手背,老太太语重心长道:“年轻人忙点好,拼事业,以后有出息。”
祖孙俩没太多的聊头,讲来讲去就那些家常话,没什么意思。
但南迦也不觉得无趣,陪着老人家,和老太太多待些时间。
差不多了,老太太还是惯例讲到徐行简,问及对方。
南迦却没话了。
老太太门儿清,可仍说:“他人蛮好,看着长大的,两家也知根知底。”
南迦不反驳这一点,回道:“你之前讲过了。”
老太太莞尔,说:“年纪大啦,记性差,又给忘了。”
南迦说:“上次回来的时候讲的。”
“这样……”老太太说,见她不想谈这些,又把话锋转开,让再留下来住一晚。
南迦没答应,“明天公司有事。”
老太太有些失望,可亦没怎么样,理解她辛苦。
不过老人家终究还是惦记着那点事,到最后又拐回徐行简身上,说:“你妈也中意他,其实很好了,合适。”
有的道理讲不通,争论多少次都是徒劳,没用。
回来一趟就够多事了,南迦没心情再辩解,点到即止,听完就过。
原定是要在这边再歇一夜,但至此也没那必要了,留下来反而多生嫌隙。
南迦自己开车走了,南父和南俞恩等人火冒三丈,被她大逆不道的出格行为气得半死。
南父心脏不好,早先那一出就够他受的了,再来这么个刺激,他急眼了,梗到胸口发疼,险些栽倒摔地上。
家中人仰马翻,实在不可开交。
南迦看不到这些,眼不见心不烦,开车驱往汉成路的房子方向。
……行至中途,又调转车头,向回折。
但不是回老宅,而是从十字路口转向北苑。
车子到北苑已将近半夜。
圆月的夜晚路上映着银白的光,深远的道路成了一条老长的灰色。
别墅里清净,赵启宏他们歇得早,唯有二楼的那位还没睡。
纪岑安倚在软和的座椅靠背上,抵在那里。
不知是巧合,还是料到对方会回来,所以才这么等着。
南迦推门进去,再反锁,走至跟前。
茶几上放着空酒杯,那瓶罗曼尼康帝所剩无几,快见底了。
纪岑安酒量挺行,这样都没醉,还能抬头看向南迦,起身,开口说:“以为你不回来了。”
眸光随之移动,南迦问:“怎么?”
站在那里,没躲开,由她挨近。
纪岑安上去就稍低头,漂亮的长眼半合,嗓音因酒气而喑哑,说:“没怎么……”
呼出的气息落到南迦唇上,暖热,湿润,带着一股浑浊不明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