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密的行径, 暧热的低平语调,漫不经心间流露出来的狎昵撩拨却又恰如其分,夹杂着一丁点佻薄但不轻率, 意味颇为长远。
浅淡的女人香气混合在其中,若即若离地撩拨绷紧的神经, 无声无息地蛊惑着人心。
南迦相当认真,语气不作假。
风轻云淡的,不担心纪岑安拒绝, 未用下作手段逼迫,任其抉择。
各人自有立场, 所处的情况有差异,考量不唯一, 如何权衡利弊又相去甚远。
现成的条款摆在那里,余下的全看对方自个儿。
纪岑安一脸凝重, 表情有些深沉。
这遭听进去了,也琢磨出了话里的个中含义,把前后的一连串事连成一条线,纵贯横览, 发现了那些潜藏在表层之下的预先布局。
从始至终, 南迦都是清醒且极其克制的那个, 无论是到出租屋找她, 还是设计的那次邀约裴少阳, 以及后面资助阿冲一家, 都与“心软”二字无关, 更不是念旧情割舍不掉。
自路边的那次见面以后, 一张巨大的束缚密网已经展开了, 逐渐编织成形, 一天接一天地扩大,再收拢,直至牢牢将她困在其中,截断所有退路,再也挣脱不了。
纪岑安可以放下全部,毅然决然离开这里,改日想到办法了再回来。
但同时,和她的选择捆绑成一股的,还有其他人:纪家那些个是主因,裴少阳和郭晋云是次要,还有阿冲和她老妈……南迦的帮衬都是自带筹码的,一次次下注,加码,直到天平的一方彻底倾斜。
现状是捆住手脚的锁链,这所牢笼的大门开着,进去,困扰统统可以迎刃而解,全部人皆大欢喜,反之则走向另一个极端。
纪岑安还年轻,可以等,两年三年,甚至更久,或许总有一天能等到解放的时候,但阿冲老妈等不了,陈启睿他们就那点本事,撑破天也无法和郭晋云那种不要命的混子匹敌。
还有,届时裴少阳保不准已经洗得干干净净,可能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局势。
凡事皆有变故,将来的一切谁都预料不到。
甘于隐忍,继续流窜远走,还是站在南迦这边,该怎么选,其实一望而知。
之所以这么做,南迦必定也不是出于好心,没那样不计前嫌的大度胸怀,压根做不到。
南迦亦是为了利处,一方面和孙铭天的目的一样,看中了那些投资,欲抢夺裴少阳他们口中的肥肉;另一方面,南迦和纪岑安两人的纠葛还没完,三年的分别改变不了这段感情的性质,纪岑安磨苛了南迦那么久,那时就给她上了一道重重的枷锁,中途也没放开过一次,而今风水轮流转,南迦也不会轻易让纪岑安称心快意。
其中一个人困在笼子里出不来,对方也别想飞出去。
当下和过往混杂,恨与欲交织,有时感情真心是其次,执念占据上风,还剩着的只有一塌糊涂的现实。
南迦是一把温柔的刀,表面裹着白色的软布,看起来无害而端庄,但内里的本质是利刃,比几年前的纪岑安要冷情上许多倍。
年少时的纪岑安只是轻狂在外,在那个年纪里再怎么飞扬跋扈,终究有一定的限度,正如她曾经嫉妒徐行简到牙痒痒,恨不得弄死徐行简解气,可顾及到南迦的想法,气到发疯也不敢怎么样。
这人能被约束,有一道无形的底线横在那里。
南迦却是不同,她是理智的,矜持不苟,对待什么都是步步细算,以最周全的方式行动,确保可以万无一失。
南迦从不任性,向来谨慎,喜欢稳扎稳打地循序渐进。不像那时的纪岑安
,任性,冲动,越是得不到就容易暴露,把心绪都放在脸上,巴不得谁都能看到。
现在该是收网的时候了,付出了就得有可以享受的成果。
南迦的善意都是需要回报的,不是白帮。
纪岑安双唇翕动,半晌,沉声说:“没了?”
“没了。”南迦说,似听话安分的情人,亲热将下巴挨她颈间,歪歪头,左脸贴到她脖子一侧,“今晚先想想,明天再给答复。”
纪岑安站着,双手没抬起来,可也不置气推开南迦。
种哪样的因,得哪样的果,现今仅仅是自食其苦。
再有,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有代价才有相应的交换。
已经洗漱过,换好睡袍,南迦就要早些休息了,没精力陪这人再浪费下去。
无视纪岑安的反应,南迦走开了,到洗浴间对着镜子捯饬护理一番,不多时再出来,躺下顺心养神。
纪岑安杵在茶几前,低眼望着通行卡,不知在想些什么。
后面她们还是一张床睡觉,共枕同眠。
二楼只这么一个地方能歇息,室内冷气太足,沙发上捱不了一夜。
布置房子时纪岑安就心机,处处耍心眼儿,如今轮到她体验一遍,待遇也没差哪儿去。
这时南迦已然合上了眼睛,睡着没有未知。
纪岑安于后边也侧身,差一点挨着,但不把手搭上去了,仅拉近距离,可不完全贴紧。
偌大的二楼在漆黑之中很是空落,落地玻璃透明,有一侧没有窗帘的遮挡,放眼看去能瞧见外边的景色。
浓郁的深重幽静环绕在四周,压在她们身上,逐渐收拢……
翌日是晴天,万里无云,天色澄明如湖水。
这一天都是考虑时间,随纪岑安怎么处置,南迦不干扰她。
赵启宏听命又送了些东西过来,有资料,衣服,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全是和寿宴有关的,资料是有关所有宾客的资料,服装是给当天的工作人员穿的,一身相对正式的夏款西服。
东西都被装进一个纸箱里,放在床边,纪岑安晚上回来就能看到。
纪岑安一整日都处在个人的状态中,白天醒后在别墅里待了很久,在后院的花园椅子上坐着吹风,下午再去店里干活,找点事做。
黄昏日落那会儿,江添到店里转了一圈,过来看看他们的新工作,问两人有空没,他过阵子想请大家吃饭。
江添这学期应该可以得一笔奖学金,八千块,值得庆祝一顿。他叼着一根糖嚼老半天,忽然问纪岑安:“欸,江灿,你读大学了吧?”
纪岑安一刻停不下来,一直找事做,借此消耗体力。许是为了分散心思,她难得肯好好讲一次话,说:“读了。”
江添好奇:“你是哪所大学?”
纪岑安回道:“理工。”
“什么专业?”
“计算机。”
江添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非常惊讶:“真的啊?”
他也是理工的学生,知道理工的计算机挺厉害,基本上能读出来就前途不愁,至少对绝大部分普通学生而言,读完本科出社会就能有很好的薪资待遇了。可纪岑安混成这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计算机系出来的……混得这么惨,真不应该。
纪岑安瞥他一下。
江添问东问西,叽里呱啦聒噪得很。
“你是我们学校的?”
“哪一届?”
“你咋不干本专业?”
……
纪岑安又不想说了,嫌烦。
“不在Z城读大学,不是Z城理工。”她扯谎。
江添不信:“那在哪个城市?”
纪岑安专心擦吧台,权当耳朵不好使,聋了。
江添哪壶不开提哪壶,过一会儿又说:“阿冲讲,你会修电子产品,专门学过这个?”
纪岑安把陈启睿拉过来,换一个人来抵挡啰嗦,让陈启睿对付江添。
看出她就是有意瞒着,神神秘秘的,江添不免感慨,不过脑子就说:“你有学历,可以找一份本职相关的工作,肯定比像我们这样打工轻松多了。现在计算机很吃香,你要是愿意试试,指不定哪天就年薪百万了,是不是?”
讲着,还扯住陈启睿添乱,问陈启睿:“睿哥你说对不?”
这小子心大,眼睛有点毛病,不会看事。
正常人都猜得出来纪岑安有不得已,不是明面上那么简单,他脑回路与众不同,非得瞎闹腾。
陈启睿认同江添的话,可还是给了他一掌,拍他背上,不耐烦道:“一边儿去,别挡在这里影响客人点单。”
江添咬碎嘴里的糖,嚼得喀嗤响,神经过分大条。
也不是多大的事,可莫名的,纪岑安不太爽利,不是介意江添的话,不在乎那个,但就是压得心口沉闷。
好像人在死水里泡久了,一旦有机会触到岸地,积在深处的不安分总会变得十分强烈。
自甘堕落,还是抓住机会往上爬,这两者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某种程度上来看都一样。
择一得二,不能只选一个。
下班后是司机开车过来接人,纪岑安不和陈启睿一起走路了,收到短信后就收拾挎包,过后到学校后门上车。
南迦还是在书房里,但今夜没处理工作,在看书。
纪岑安被领进去,面对她。
……
情况明了,选了哪一个,不用说出来。
若是南迦不想要的答案,纪岑安此刻不会出现在这里。
南迦放下书,轻声道:“过来。”
纪岑安上前,不过行动方面却不是顺从的表现。她拉南迦起身,将人箍在胸前,手掌控在南迦背后,力道有点重。
南迦跌进她的桎梏里,任由抱着。
“生气了?”
纪岑安说:“没有。”
“不太像。”南迦看她,对上她的眸子。
纪岑安不躲闪,直接问:“什么时候过去?”
“过几天,不急。”南迦温和说,也不是真的在意她的想法,一条胳膊放她身上,半是随心半是满意地添道,“今天准时了,比昨天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