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长达一天多的忖度衡量, 掂量清楚了,趁着双方已经冷静下来,纪岑安口气和缓, 表态尤其端正到位, 十分能伸能屈。
不再是那个讨嫌的腔调, 收起了昨天的阴戾强势, 这会儿挺开明温顺,比起耍横时的狠样大相径庭。
“服软”得理所当然, 变脸的把戏唱一出是一出不带重样。
心知那是玩弄花招, 南迦不着道, 当即回答:“没必要。”
纪岑安解释:“起先是想找你说正事,问C城的进度。我跟孙铭天那几个不熟, 很多方面都不知道。”
南迦说:“有不懂的,蒋秘书他们可以帮你查。”
“问过了,蒋秘书也不了解。”纪岑安接道,“只有你清楚,应该找你。”
刚接的水热乎,比较烫。南迦收手:“不喝开水,你拿走。”
纪岑安长期干活,手上的皮肉相对较糙,耐受力还行, 她没感觉, 发现南迦掌心都有点红了才迟钝停住,换而将这杯热水搁吧台上:“等会儿再倒一杯冷的, 或者凉了喝。”
拂开她的胳膊, 南迦坚决:“蒋秘书不了解的, 可以让她转达。”
纪岑安力道重, 把南迦拉到跟前,迫使其与之面对面交流:“你不是在这儿?”
楼下有别的人在,南迦顾及场合,任由她怎么拉扯都不置气,只说:“今晚在,之后不一定。”
“那就今晚聊,正正好。”纪岑安干脆道,迅速当机立断,“不用再另外挑时间,咱俩单独解决。”
南迦斜睨着她,说话间抽出胳膊:“该你知道的,孙铭天都会告诉你,哪里不够准确,赵启宏也会另行通知。”
纪岑安:“是这之外的。”
南迦:“那就不属于你能插手的范畴。”
“你有哪些事瞒着我?”
“既然都瞒着了,也没理由让你知晓。”
纪岑安蹬鼻子上脸:“咱俩是一条船上的,已经绑一起了,不算是理由?”
南迦左边眉尾稍扬:“是吗?”
前一天可不是这个说法,放重话翻旧账那时理得明明白白,早把退路撕得粉碎,搞得一点都不体面,眼下却又有了新的话术。
变脸的速度奇快,真全盘翻过不认了。
纪岑安笃定:“是。”
南迦心硬:“不见得。”
“孙铭天下一步要做什么?”纪岑安径直问,三言两语就切入正题,一贯干巴生硬地岔开话锋,解决不了矛盾就略过,挑主要的直接告知,“他这段时间很活跃,找了我好几次,光是前天就线上联系了两回。”
南迦恹恹:“他没说,这边不知情。”
“他骗不过你,”纪岑安说,“孙铭天找了我,你也晓得,最先打电话的时候赵启宏就在,我一直开的扩音,他都听得见,赵启宏跟你通风报信了。”
南迦回道:“孙铭天没找过我。”
纪岑安:“你暗中调查他了。”
南迦不承认也不否认:“孙董事有他自己的决策,不归我管。”
纪岑安说:“孙老头儿有意向越过你,另开条件拉拢我。”
“什么条件?”
“加码了,比原先的好。”
南迦问:“除了钱,还有哪些?”
纪岑安实诚:“答应给我组建研发团队,还有他在美国有人脉路子,以后可以送我去那边发展。”
“你信他?”
“他很有诚意,不像是忽悠。”
南迦长身
伫立,打断这份单纯美好的妄想:“仅仅是口头保证,将来他也可以不履行。”
“所以他找了个还算可靠的第三方担保人,怕我不相信,提前做足了准备。”纪岑安说,逐一交代,“孙铭天这次来真的了,很有把握,计划下血本要开辟出一块全新的市场。”
第三方担保人,是哪位,显而易见。
都不用点名道姓,南迦一听就猜得到。
只有邵予白能当任,换谁都不行。
其他合作方不能为纪岑安做担保,就算能,纪岑安也信不过,必须是熟人。
低眼看看纪岑安垂着的手臂,再瞄向空杯子,南迦触动不大:“你自己做决定。”
未有任何担忧,面不改色,但眉间随之出现一道浅痕,变得有些微严肃。
纪岑安没拖泥带水,简单利索不绕弯儿:“我没答应。”
南迦:“孙铭天呢?”
纪岑安:“让我再考虑考虑,下次再细谈。”
“哪个时候?”
“还不确定。”
“嗯。”
“他下个月要过来,到这边待一段时间。”
南迦透露一二:“下个月国外会来人,益方医药的收购有些棘手,还没落实。”
纪岑安说:“这个我帮不了太多。”
“不怎么用得上你。”南迦直白,“孙铭天本来就没考虑这边。”
“你也不在。”
“那个是另外的,不相关的。”
纪岑安:“可他上次说了,这回也在问。”
南迦:“只是顺带。”
医药领域不归这一方管,纪岑安提供的那点内幕消息也左右不了太多,毕竟这么长时间了,而且纪家大哥在这上面的投入也少。
先前只不过是在捧着纪岑安,客套夸大了,事实上她在这个上面能帮的有限。
纪岑安认同,能接受,心里有数。她望着南迦的双眸,讲完次要的了,又突然道:“你就不介意?”
南迦说:“不。”
“其它的也不问问?”
“没有要问的。”
纪岑安说:“邵予白找我,你还不知道具体的细情。”
南迦再次嗯了一声。
这回真是心平气和地坦白,纪岑安悉数抖落出来:“我手上还有几个可能有价值的项目,邵予白想要它们。”
南迦抬起头,难得正眼看她一次。
纪岑安说:“找我两次都是为了这个,希望我能拿出来。”
怪会为她做决断,南迦开口:“如果合适,交给她也不是不行。”
听出她的口是心非,纪岑安扯了扯嘴角,要笑不笑的:“你就不问问是什么项目,都不好奇?”
南迦:“问了你会说?”
“保不准会。”纪岑安接道,讲着讲着,嘴里又吐不出两句好话,“你先前不是讲自己都是为了钱,突然又不看重了?”
南迦敏锐:“怎么,打算给我?”
“也不是没可能。”
“是给我,还是为了你的团队?”
纪岑安说:“为了我自己。”
南迦:“你没那么好心。”
“是我没安好心,还是你以后不想沾惹上我?”
“都有。”
纪岑安不生气,反而挺善解人意:“那也确实,我不值得相信。”
南迦说:“孙铭天知道吗?”
“不清楚,也许
。”纪岑安慢腾腾张嘴,“邵予白可能告诉他了,也可能没有。”
南迦:“假如知道了,孙铭天后面很大概率会跟她联手对付我。”
纪岑安:“是。”
“你跟我走得近,他会以为你要带着项目投奔了我。”
“不是以为,是事实。”
南迦:“我也可以不接受。”
纪岑安:“那就看他们信不信了。”
南迦脸上的散漫消退,渐渐变得凝重,沉吟良久,说:“你这是威胁我?”
纪岑安低声道:“不是。”
“那是什么?”
“投靠你。”
张合红润的唇瓣,南迦果决拒绝:“不行。”
“迟了,”纪岑安说,做出一副无赖的阵仗,“我已经投靠过来了,和你是一体的,往后都是荣损与共。你也清楚这点,不然一开始就应该离我远些。”
南迦还是不近人情:“不是一回事儿。”
纪岑安闲适自若:“在他们看来没区别,除非我叛变,倒戈相向。”
漫不经意的语气,似是无心的讲述,可话里的意味却不是那么随便。犹如试探,抛出一个或虚或实的选择,以此检验对方的本意。
南迦愈发慎重,正色庄容:“我不答应,你就站队邵予白?”
纪岑安不正面给出答案,仅止低声道:“起初我没想着留下,本来就在这边待不下去。”
Z城没有这人的容身之所,她应该早就走了的,不属于这里。
南迦:“然后?”
“我才是没想过之后的那个,没打算可以好好过下去。”纪岑安坦诚,酝酿半晌,再讲到裴少阳,“我这阵子黑了他的海外账号,他一直在跟瑞士的一个公益机构定期保持联络,往那边投钱。”
南迦没话,接不上来了。
纪岑安说:“三年前我追踪过大哥和我爸妈,他们最后的落脚点就是那里。”
南迦怔愣,下唇动了动:“当初不是没找到?”
“后来是没有。”纪岑安回忆道,“跨国太远了,等这边发现,他们已经不见了。”
南迦说:“最近又确定了?”
纪岑安摇头:“还没。”
南迦:“那做这些,是准备要怎么样?”
“不怎么样,”纪岑安轻语,顿了半秒,“以防意外,先把东西交给信得过的人。”
南迦双唇上下碰碰:“那也不该是我。”
“没别的人选了,就你一个。”纪岑安说,如同交代后事般,“交给你,总比烂我手里强点。”
南迦安静寡言,接不下去。
“也是阿奇他们的心血,大家的辛苦成果。”纪岑安继续道,表现得大方无畏,“虽然是我出钱投资,但不应该只有我独占好处。”
“你可以自己做。”
“我倒是想,以前就这么打算,但将来不一定有机会。”
听全了这位的发言,也琢磨出味儿来了,南迦心头有一股劲儿缓缓往下沉,直至触底。
“等找到你大哥他们了,你就会离开。”
纪岑安应道:“是。”
大抵是下雨天的气温降得快,门口不断往里灌冷风,南迦的指尖都凉冰冰的,慢慢失去暖热。
“你昨天是为了试我的反应,”南迦缓声道来,“现在是在用这些做交换,要我以后护全你的团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