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阵的雨又下了半宿, 淅零淅留到天将明时刻。
颓败的尼古丁味弥久不散,残存的气息困在封闭的二楼中,混合着交叠的轻弱呼吸, 过了好久都还能闻到一丝丝无力的萎靡。
屋子里寂然,两个人都没再有多余的动作。
纪岑安未回应, 神情晦暗复杂,长久保持着那个坐定不动的姿态。
一个走神间,快燃尽的烟乍然烫到了她白细的手指嫩肉, 灼烧的热意传来,生疼,但这人好一会儿没感觉到,过了半晌才后知后觉松手, 扔掉已经灭掉的烟头。
南迦脸色不清,忽视她的意愿, 过后不予搭理了。
纪岑安低头, 下意识摩挲着手指,用拇指指腹在食指的第二个指节上反复磨了磨。
晚上仍是分开,但共处一屋,双方都待在这一层, 哪儿也不去。
床留给了纪岑安, 这一方区域都是她的。孤零零的沙发归南迦独占,那边能睡人,拉开以后挺宽敞,也能当床铺使用。
中间剩余的地界就成了不能僭越的雷池, 到天亮以前, 谁都不曾踏足上去一步。
南迦纤细的身形在昏暗中不起眼, 躺下后就不怎么动了, 倏尔一看不像是有人在那里,倒显得空落落的。
纪岑安侧着身子,目光放远,许久都没收回来。
雨声接连不停,一波接一波。
这天持续降温,从近三十度到二十几度,一夜转凉好似进入了清爽的秋季。
八月末的Z城少有如此天气,往年这时期一般都是炎炎烈日,灼热的天儿能晒得地板都发烫,唯独今年不同寻常,偏偏稀稀拉拉个没完没了,豆大的水珠打得窗外的树木枝丫都弯弯下垂,深绿的叶子飘落一地,层叠地铺满整个北苑后院。
天际泛出微光之际,二楼又只剩一人。
沙发上空了,南迦早已出去。
房间门紧闭,沉沉堵在那里。
纪岑安没能睡熟,觉浅,夜里就醒了两次,天亮那会儿又睁了一次眼。
对方起来时,纪岑安听到了声响,但始终没转过去瞅一下,连动一动都不曾。她朝向湿漉漉的外面,沙沙的声音入耳,窸窣的响动一会儿就停止。
清晨的北苑不久就萧条下来,比前一晚还要静谧。
上午,别墅里少了一个人,被支走了一位,接着晚些时候又来了两个。
走的是赵启宏,来的是俩陌生面孔的保镖。
赵启宏离开得突然,也没提前通知,一大早收到自家老板的指令就跟着出门了,都来不及同楼上那位作别。
赵管家短期内不会再过来,不用管这边的琐碎,更无需掺和某些事。
多的那两个保镖自是安排给纪岑安的,不能是别人,只她有这待遇。
加上原来的两位,派到这边的保镖拢共四个。
与早先不同,后面会是全天候陪护,保镖们每时每刻都将轮流值守。
——昨夜的话不是口头威胁,不止说说而已。
南迦是实干派,讲到做到,晚上有了哪样的决定便言出必行。
真不放纪岑安走了。
二楼的门关着,没上锁,但也没多大区别。
保镖一丝不苟守在门口,在纪岑安起来之前,别的闲杂人等都不让进屋。
以往这时杨婶会送饭上来,一般是煎俩蛋配培根牛奶,或者做一份牛肉三明治加热咖啡,可今天没有,楼下厨房内不开火,里面一大早连人影都不见一个。
帮佣们只为老板工作,南迦下达了新
的指令,大家便都遵从。谁都不帮纪岑安了,无论是做饭还是别的方面,大大小小的事都留给纪岑安自己做。
纪岑安是九点起的,虽没什么困意,但依然捱到比较晚了下床,随后又收拾洗漱干净,在浴室里泡了二十几分钟出来。
这人到了楼下才察觉不对劲,发现赵启宏不知所踪,新来的保镖亦是从没见过的。
她的挎包被收走,连同包里杂七杂八的东西一块儿,一张废纸都没留着。
不过手机和电脑还在,那些大费周章搞来的硬件也全都有,一样没少。
挎包哪儿去了,被谁拿了,纪岑安不用问都晓得,心里门儿清。
至于缘由,也压根不必猜测。
她巡视一圈,没找到熟悉的身影,只得问一名中年帮佣:“他们人呢,赵管家在哪里?”
帮佣一问三不知,摇摇头,一概不清楚。
“没看到,早上就出去了。”
纪岑安又问:“南总哪个时候走的?”
帮佣说:“记不得了,好像挺早的。”
纪岑安拧眉,额头中间都快褶出一道痕。
似乎是收到过特殊指示,帮佣不大想靠近纪岑安,回答完毕就自觉退开,拉出必要的距离,避免和她走得太近。
房子里其他人皆都嘴巴紧,话少,任由纪岑安再怎么甩脸子,大家齐齐避而远之,守口如瓶,不能透露的绝不讲半个字。
新来的保镖更不会乱开口,一个比一个更能沉得住气,看都不看这边一眼,来了就门神般站着,若非接到必要的消息,其余时间一律只关注分内的职责。
入住这么久,纪岑安头一遭被冷落,待遇与先前迥然相反。
南迦不限制她的外出自由,也不阻止她的所有行动,可派来的眼线烦人,随时随地都跟在身旁,亦步亦趋看着纪岑安,一举一动都不放过。
甚至纪岑安重回二楼,保镖们也是分开守着,一位站门口,一位到后院看着——二楼跳窗出去就是后院,那是另一条通往外面的道。
这次的监守比网吧那回的可靠,有了前车之鉴,甭管纪岑安主观上有没有要偷跑的打算,四名保镖都堵死了这种可能性,不给丝毫可趁之机。
纪岑安站在窗后的位置,瞥见高大男子全神戒备守在
放在茶几上的车钥匙同样没了,原来总是大方摆在那里,可今天全都消失。
蒋秘书没多久就过来,代为传话,将她需要知道的都笼统讲一遍,告知那些物件为何“不翼而飞”。
挎包是被送去清洗了,过阵子会还回来。
车钥匙纪岑安本来就不咋用,近些天肯定也用不着,那就不给她了。这边为纪岑安配备了专门的司机,往后她的出行都将由司机负责,不管是到哪儿找人,还是上班下班,接下来都会是特定的车接车送。
……
至于包里的私人物品,等到了一定时候会一起送过来,现在就暂时交由南迦保管。
“江小姐您若是有需要,还请立马告诉我,我会尽量为您妥善解决。”蒋秘书不卑不亢道,极其周到体贴,方方面面都照顾一二,比赵启宏更能来事。
就是少了点圆滑的人情味儿,一番话讲得好听,可进到耳朵里却不是那么回事。
纪岑安不领情,冷脸问:“赵启宏离职了?”
“没有,赵管家只是这段时间不来北苑。”蒋秘书说,轻声轻语解释,“他这周休假,下周要到汉成路那边的房子去。”
直直盯着蒋秘书,纪岑安额角跳了跳,心知赵启宏被调走与自己有关,多半
是他经常自作主张坏的事。
“他去汉成路做什么?”
蒋秘书照实道:“赵管家原先就在那边的房子工作,这次只是调回去。”
纪岑安说:“是南迦的意思。”
蒋秘书不否认:“南总需要赵管家。”
“南迦什么时候过来?”
“不知道,这要看南总的行程计划。”
纪岑安:“我要见她。”
蒋秘书颔首,允诺:“我这就给您安排。”
“具体的时间,晚上还是哪个点能见到?”
“晚上南总有个饭局,也许忙完了可以到这儿,但得等确定了才清楚。”
听出这是敷衍的托辞,纯粹是无用的搪塞。纪岑安有些不耐,可还是压着不发作,隐忍住了。
蒋秘书比之赵启宏差得很远,不惯着纪岑安的脾性,仅仅交代该讲的,一句宽慰安抚都没有。
说完了,蒋秘书都不稍微缓缓,敏锐看出纪岑安有要亲自去汉成路找人的想法,紧接着就打断她的念头,婉言制止。
老太太这两天就住在汉成路的房子里,南家有人在那边,纪岑安不能去。
嘱咐结束,蒋秘书转身折出去,走前把一份文件放桌上。
南迦让转交的,收集的太信科技资料。
也是上午期间,饮品店那方偏巧传来消息,店长发短信告知:还有一周多就是开学的日子,以便迎接学生的大规模返校以及校方的检查,店里准备歇业几天,以便备货和重装堂食接待区。
饮品店给所有员工放带薪假,包括纪岑安这个短期工,另外还有高温补贴。
陈启睿在微信上知会了一声,比纪岑安先收到通知,顺手就转发私信她。
这次的放假也不算临时决定,店长上周提过重装的事,但当时没说放多长时间,众员工以为也就一两天,谁料竟然那么久。
纪岑安点开消息看了看,不回,退出到通话界面,拨通熟稔于心的号码。
电话打通了,但对面不接。
许是在忙,许是故意冷着。
打一次就收住,纪岑安不烦人,等着对方回电。
一等就是十数个小时,黄昏日斜天边了都没音信。
那边收到了致电,可就是不回,对其视而不见。
暮色降落,重重压在上方。
手机屏幕未曾亮起,息屏摆在桌角。
纪岑安十一点那会儿打了第二次,还是同一个号码。
但没能接通。
对面关机了,拒接电话。
纪岑安腰背微弓,坐着,胳膊肘支在腿上,默然半分钟又放弃地扔开手机,将其随意丢地毯上。
徒劳无功,侯了一天也是白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