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雨是被清晨微冷的徐风唤醒的。
她勉强从被窝里钻出来, 看向窗外,深色的窗帘被风卷起,吹进几缕阳光。
她想把自己撑起身,胳膊却忽地一阵酸软, 啪唧一下重新摔了回去。
甘雨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柔软的床垫微微凹陷, 她的脸颊贴着枕头, 心里泛起了一丝无奈。
果然失去精血的衰竭是不可逆的……从什么时候起, 她也走起了弱柳扶风的路线了?
从上次大战结束后,甘雨就一直住在中也家里, 身体从健康完好逐步走向虚弱疲软,到了后来, 一天二十四小时有十八个小时都在床上待着,还要麻烦中原中也照顾她, 甘雨觉得很不好意思。
中原中也倒是一声抱怨都没有说,甘雨体质衰弱了, 他就把她好好安置在家里, 她有时候身体不舒服,吃什么都没胃口, 换了n多个厨师不满意后, 中原中也甚至去采集纯净露水,就为了她那一句“饮必甘露, 食必嘉禾”。
甘雨窝在家里,感觉自己快被养成废麒麟了。
她的心里过意不去, 想趁中也外出的时候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 打扫一下房间, 擦拭灰尘什么的, 只是她没料到,上了虚弱buff的她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了。
啪嗒。踩着板凳的她倏尔眼前一黑,意识短暂地远离了她,她重重地倒在地上,紧随而来的是尖锐的刺痛,盘子摔得粉碎,锋利的碎片边缘割破了她的手臂,她摸到了粘腻的血液,脑子懵了一会儿。
“——甘雨!”
晕沉的意识恍惚听到外界的兵荒马乱,她被搂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耳旁是剧烈到蹦出胸膛的心跳声,似乎有谁在不断呼喊她的名字,甘雨、甘雨……
甘雨是在诊室里醒来的,一睁眼就撞进了中原中也那愧疚交杂的目光里。
“对不起。”不知道医生对他说了什么,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对她道歉,“我太忙于工作了,忽略了你的感受,一个人在家里很寂寞吧……是我的错。”
“我以后会尽可能多陪你的,我这就去向boss请假。”
甘雨张了张嘴,挽留不住他的去意已决,然后她慢慢地放下了手,安静地凝望着少年的背影。
这不是完全误会了吗。
接下来的日子,就更加离谱了。
一般来说,甘雨的身体衰竭任谁都能一眼看出,只是现代医疗科技也好,异能医生也罢,所有人都对她束手无策,中原中也向森鸥外要了半个月的假期,窝在家里全心全意照顾着她。
先是把家里有棱角的家具都拿棉絮包起来,把危险物品放得远远的。
像是花瓶、盘子、碗筷之类可能砸下来的物品,中原中也索性搬到了新橱柜里。
他亲自烧饭、洗碗、收拾被褥,给甘雨削苹果香梨,恨不得把她绑在床上,连墙壁也用柔软的材料做成才好。
就像照顾一个出生不久、步履蹒跚的婴儿一样……
要不是甘雨坚守底线,要求每天晚上必须要出门散步锻炼,她可能就要被中原中也投喂成一只胖麒麟了,能咕噜咕噜滚进海里面的那种。
甘雨回顾了下这一年来逐渐离谱的生活,她:“……”
她捂着嘴,轻轻咳嗽了一声,不动声色地用纸巾把咳出的血渍擦干净,再将整张纸毁尸灭迹。
不行,不能再待下去了。
中原中也盯她太紧,身体恶化加剧,她瞒不了多久的。
至少、不能让他亲眼看到。
……
“你要去哪里?”中原中
也肉眼可见地焦躁了起来,他站起身,“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吧。”甘雨无奈地说道,“中也现在离开横滨的话,森先生那边会压力很大的。而且,太宰似乎成为了干部候选?中也不是说打死也不输给他吗?”
太宰治或许将要成为港口黑手党史上最年轻的干部了,中原中也在他晋升为干部候选的时候,郁闷地在家里狂灌几瓶柏图斯,醉醺醺地抱着甘雨,咬牙切齿发誓不输给他。
一旦被太宰治先当上干部,他对自己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模样,光是想想就要血压飙升。
甘雨还能怎么办呢,笑着拍拍中也的背,安慰他说中也一定没问题,中也超厉害的。
甘雨一直在隐晦地打听着太宰治的情况。
听说太宰治又从贫民窟捡回来了一个徒弟,只是这家伙实在不会养学生,拎回黑手党后不是殴打就是嘲讽,冷冰冰的话语比刀子还扎人,他的其他下属旁听都于心不忍。
与芥川龙之介相比,太宰治养的另一个孩子,中岛敦实在是幸福多了……
对了,听说芥川龙之介偶然撞见过去接中岛敦放学的太宰治,不知是从哪里暗戳戳流传出来的,目击者描述得绘声绘色。
彼时的太宰治靠着车门,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手表,等到铃声一响,中岛敦像只小老虎一般从人群里冲了出来,兴高采烈地高呼“太宰先生”!而那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宰治,也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摸摸中岛敦的脑袋,把小老虎塞进了副驾驶座里。
黑色的车辆扬长而去,留下一地的车尾气,还有那目睹了一切,瞳孔地震的芥川龙之介……
新一代钻石的恩怨就此结下了。
甘雨像是听奇闻轶事,向中原中也打听着港口黑手党的那些趣事,中原中也情商拉满,他专门挑着那些啼笑皆非、风趣幽默的故事讲诉,港口黑手党在他的嘴里变成了大型喜剧会社,尤其是吐槽太宰治时,甘雨能被他逗得乐不可支。
“甘雨”没有立场、也没有办法去接触太宰治,她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关心着那个被留下来的人。
这种平凡又饱含趣味的生活,如果可以,甘雨是真的不舍得放弃。
甘雨告诉中原中也,她有非常要紧的事,必须离开横滨一趟。
中原中也的担忧几乎要喷薄而出了:“不行,你一个人走太危险了……”
“中也,不是我一个人。”甘雨温柔地劝说道,“会有人来接应我的,他们你也都认识。”
中原中也犹疑道:“真的?”
“嗯。”甘雨眼眸明亮,“而且,我的身体已经好很多了,照顾好自己没有问题。”
甘雨的面色红润,眼睛有神,精神气比前段时间好了不少,中原中也回想起近些日子陪她夜间散步的时候,甘雨体力也渐渐恢复了,能呼吸平稳地抵达终点。
中原中也的心头一松,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消息了:“恢复了就好,只是你真的不需要我陪同吗?”
“中也——”甘雨不满地俯下身子,拉近了和他的距离,“我可以视作对我的不信任吗?”
中原中也猛地一个后仰,避开甘雨的目光,面色微红:“当然不是……对不起,我没有在怀疑你。”
“我知道了,我会等甘雨回来的。”
对上甘雨,中原中也的字典里只剩下“妥协”两个字了。
根本拿她毫无办法。
次日。
中原中也盯着玄关处的两个人,不小心把门把手扭断了。
给他一百个脑子他都想不到,怎么来接应甘雨的会是这家伙?
!
魏尔伦偏了偏头,很是自然地忽略了中原中也针扎一般的视线,“好久不见,中也。”
“你来做什么。”对待魏尔伦,中原中也不会有好脸色。
出乎意料的是,魏尔伦的心态,比起初见之时平和了许多,也更像个正常人了。
他往旁边撤了半步,让出身后的少年,解释道:“不是我,是阿贝多老师要来接人。”
被魏尔伦称作“老师”的人,从后面徐徐走来,看上去只是个和中原中也一般大的少年,碧色的瞳孔平澜无波,气质是属于学者的沉稳。
“你好。”他礼貌地说道,“我是阿贝多,是甘雨的朋友。”
中原中也不太确定地扭头:“甘雨……?”
“是我认识的人。”甘雨收拾好东西,她小跑出来,歉意一笑,“久等了,二位。”
仅仅是从表面看去,甘雨和阿贝多很是熟稔,中原中也确认了对方没有敌意,便也放松了警惕心。
“甘雨。”
在与她道别时,中原中也轻轻碰了一下她的额头,温柔的叹息漫过她的耳畔:“……早点回来。”
甘雨抿唇浅笑,低低地“嗯”了一声,只是她眼睑垂下,无人看得见她眸里的情绪。
魏尔伦和阿贝多皆面无表情,目不斜视。
彼时日光正盛,中原中也伫立在玄关处,对甘雨挥了挥手,目送那三人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他并不知道甘雨打算去做什么,因为甘雨没有主动说,他就不会去问。
只是他相信着甘雨的承诺,相信甘雨在处理完她的事情后,会如约回来。在那之前,他会一直等着她的。
视线的远方,连小小的黑点都看不清了,中原中也才终于转过身来,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看着那充盈满屋的生活气息,看着那流落而下的安寂冷清。
良久,他叹了口气,把自己扔到了沙发上,颓然地抬起手臂,遮盖住自己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