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天子的寝宫中,殷受跪于榻前,执着父亲的手,脸上泪水不止。
父王,昨日孩儿进宫请安时你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雍王微笑道:傻孩子,今日不知明日事,今日之生亦不知明日之死,我人族,向来如此啊。
寡人年纪大了,已是风烛残年,夜中偶染风寒,勾起诸般陈疾一并发作,如何承受得了。
他喘息了几下,又道:况且,鸑鷟早已说过,寡人寿止于今年。他是我大雍两大护法神兽之一,绝不会欺瞒寡人的。
雍王伸出冰凉的手指,轻轻抚去殷受脸颊上的泪水,虚弱地道:幸赖有鸑鷟直言不讳,寡人得以早早筹备,待你登基,不致于留给你一个太乱的摊子。
殷受潸然道:父王
雍王缓声道:受儿,你有万夫不当之勇,亦有细腻谨慎之心。唯一的问题,就是性情优柔,遇事寡断,此为天子之大忌,寡人一直为此而担心。
我朝首相沐衍,为人端正,性情沉稳,诸般政务,你可以信任他。太师谈琰,处事果决,军机大事委决不下时,可以采纳他的意见。
还有你那位朋友陈玄丘,寡人已派人调查过了。此人在姬国时,仅凭三篇文章,便令姬侯这等因循守旧之辈,亦不惜破格提拔,欲授之以宫尹之位,还要招为主婿,足见其才华。
他,与你年岁相当,你二人若能君臣相宜,他就是你一世的股肱之臣。新君登基,国之气象亦当一变,你可趁机授以权位,当可少些阻力。
雍王说到这里,停下来喘息休息,注视着殷受,又缓缓地道:天下诸侯,皆曰寡人昏庸,违悖祖制。孰不知,寡人居天下中枢,瞰九洲四海。八方消息,风聚于此,没有人比寡人更清楚
雍王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殷受连忙轻抚雍王的胸膛,为他顺气儿。
雍王喘息片刻,才道:大雍乃天下最为富庶繁华之地,农奴买卖自然也是最为兴旺,如今奴隶已占据我大雍人口近半。
他们,就像是烧红的一堆炭火,只是上边封了一层黄泥,一时你是感觉不到那炽烈的火焰的,可只要不小心捅开一个小口子,有一丝风透进去,烈火,就会喷薄而出。
况且,我大雍城池众多,百业发达,诸般行业皆需人口而求之不得。可苦役贱奴却拘于各处乡野,数百近千人消磨于一隅,于国、于民、于其地主,皆无益处,只可惜,他们看不到。
雍王欣慰地看向殷受,道:幸好受儿你与寡人志向相同。寡人虽破除陋俗,提拔了一些有才干的奴隶做官,其实也只如在一座冰山上,敲开了一角缝隙。
寡人希望,变革之法,能够在你手中实现。不然,天下怨望,将尽集于我殷氏一族,最多不过百年,大雍必亡。
到那时候,天下,还是这个天下。诸侯,还是这些诸侯,可我殷氏,将不复存在了。
用我殷氏一族的血,消解天下怨望,浇灭那炽红的炭火,这副破烂架子依旧还能再撑几百年,可待那火焰再烧起来时,便无人浇得灭了
雍王轻轻摇头,目中有一抹无奈与悲哀。
他拥有超越他人的远见卓识,却不能为天下人所理解。
他知道这江山正渐渐滑向无底深渊,可他站出来大声疾呼,提醒世人改变方向,却有太多的人不信任他,反而认为他这个驾车的人昏了头脑,硬推着他继续挥鞭驱马向前冲,他的心该有多么绝望?
殷受握紧父亲的手,沉声道:父王,你放心!孩儿向你发誓,改制变法,一定会在儿的手中完成!
雍王轻轻颔首,吃力地扭头,对恭立一旁的寺人总管道:唤首相、太师、亚相与几位上大夫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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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天子驾崩了。
丧钟在宫中悠扬,声音却传不出九重宫阙。
这时的丧服制度,还没有后世那么繁琐,也没有国丧之礼。但宫中缟素,却是必然的。
当陈玄丘走向宫门外时,宫中各处,正在挂起缟素,一片萧索。
太子要留在宫中守孝,三日之后,登基称帝。
他此时甚至不便出来见陈玄丘,而是由寺人总管出来,把事情交代给陈玄丘。寺人总管隐诲地向他表达了王太子的意思:登基之日,将予之以重用,介时他要出席即位大典。
但此时陈玄丘还没有什么职司,不能留在宫中。
陈玄丘一出宫门,就看见惊怵的一幕:王子衍,正在地上爬。
娜扎用乾坤圈套在王子衍的脖子上,浑天绫编成一个辔头,缰绳提在自己手中,骑在王子衍背上,一边反手抽着王子衍的屁股,一边咯咯直笑。
哈哈哈,蚩尤啊蚩尤,任你如何了得,你的座骑,本少爷还不是也骑过了?驾!驾!跑快点儿!
娜扎一勒浑天绫,王子衍就面孔胀红喘不上气儿来,只能四下乱爬。
王子启脸色乌青,气得站在那儿不停地打摆子: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把他抓起来,给我杀了他!
众侍卫举着刀枪想要近前娜扎,可鱼不惑却站在娜扎身边,两撇鼠须一翘,就吐出一个泡泡,那些武士只要一沾上泡泡,登时就被罩在其中,刀枪也扎不破,似乎被一团胶黏住了似的,吓得众武士只顾躲避,哪里还敢近前。
陈玄丘一瞧这模样,不由大为头疼,这孩子怎么就会惹祸呢?好歹他也是王子啊,你让他这般斯文扫地,他岂能善罢甘休?关键是,这事娜扎真的不占理啊。
陈玄丘眼珠一转,就大步走了过去。
鱼不惑一瞧这人衣裳与那些武士不同,赶紧抓紧胸前小牌牌看看,只见上边第一个就画着陈玄丘的头像,旁边还写着一行大字:我的饭碗。后边还有殷受、娜扎、茗儿的头像,旁边写着一行小字:饭碗的朋友。
鱼不惑大喜,咧嘴笑道:饭碗来了。
陈玄丘瞪他一眼,喝道:收了你的神通!
鱼不惑乖乖地道:哦!
鱼不惑一仰头儿,一条水柱喷上半空,便降下一阵雨来,把王子启和众侍卫淋得落荡鸡一般,那些漂浮不定的泡泡一沾那雨却消失了,困在泡泡里的人这才得救。
神奇的是,陈玄丘一路走来,却似头顶罩着一道圆柱状的透明罩子似的,没有一滴雨水落在他身上。
娜扎小脸通红,醉眼迷离的,一眼看见陈玄丘,立即雀跃地直跳,压得王子衍差点儿没趴下:苏苏来来,我借给你骑啊!它爬得好慢啊,难怪蚩尤吃败仗,嘻嘻。
陈玄丘沉着脸走过去,一把抓住娜扎的胳膊,把他向上一提,右腿一抬,就把娜扎横搭在了自己的膝盖上,照着他的屁股啪啪地就是两巴掌。
陈玄丘大声呵斥道:我怎么会收留你们两个!啊?一个疯,一个傻!这是王子,不是猫熊,懂吗?我真是太善良了!
王子衍抬眼一对熊猫眼,悲愤地大叫:你善良,我不善良!你休想用道德裹挟我,我不会善罢甘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