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年纪大了禁不得久坐,闲话半晌只留下了侯夫人伺候早饭,二夫人和三夫人各自退去。
刚刚还笑语不断的屋内骤然安静了下来,侯夫人有些不自在地站起来接过冬蝉手中的帕子给老夫人净手。
老夫人接过帕子擦了擦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凳子,说:“今儿是吴嬷嬷亲自下厨做的早饭,你坐下陪我一起吃点儿。”
侯夫人嘴里应了声,等丫鬟把粥端上来时,亲自给老夫人盛了一碗放好才转身去落座。
老夫人捏着瓷勺搅动碗里熬得浓稠的米粥,淡淡地说:“玉鹤去接迟迟了?”
“嗯。”
“侯爷说大小姐一路舟车劳顿,恐有不适之处,玉安办事虽稳妥,可到底是跟大小姐不相熟,怕大小姐会不自在,故而才想着亲自去接。”
老夫人听到这话撑不住笑出了声,失笑道:“你就知道替他遮掩。”
“玉安跟迟迟是头一次见,难不成跟玉鹤就不是了?”
好赖玉安还跟玉青时相处了一路,再不熟的也该是熟稔了几分。
她跟定北侯才是真的不熟呢。
侯夫人讪笑着不知该怎么接话,只是低头慢慢地喝粥。
见老夫人手边的小碟子空了,又赶紧站起来用公筷往里头添了些爽口的小菜。
见她光顾着忙活自己也没吃上几口,老夫人无奈一叹,说:“刚刚可注意到哪儿不对了?”
侯夫人愣了愣,回想着不久前的情形,吸了吸气小声说:“三弟妹倒是一如既往,可提起迟迟时,二弟妹似乎有些紧张。”
老夫人闻言满意不少,眼里冷色一闪而过,冷声说:“她自然是要紧张的。”
庄子里还住着一个徐家千辛万苦找回来的人,这么长时间半点消息都没漏出来,不管是徐家还是二夫人都找不到跟那人接触的机会,也看不透定北侯的用意,手里搂着这么个会烫手的山芋,换作是谁会不紧张?
老夫人眼帘耷下来遮住眼中的冰寒,不紧不慢地说:“马上就是年下了,按老理论,应当是要紧着时间把人早些接回家的,否则兆头不吉利,肯定会有有心之人借着这个由头来试探。”
“玉鹤不在,旁人揣着什么鬼魅心思也只能是想法子从你这里打探消息,甭管别人问什么,你都一概说自己不知道,实在是问得狠了,索性就说我找人算了个吉日,等着日子到了再去接人,别的什么都不必多管。”
“但是有一点你得记住,就是不管怎么说,都不能让人察觉出不对劲儿来,庄子上的那个人留着还有用,不到揭画皮的时候。”
侯夫人听完一脸正色连连点头,保证道:“娘您放心,我肯定会安排好的。”
老夫人笑着说了声好,往侯夫人的碟子里放了一个饺子,说:“我听玉鹤说,跟迟迟一起回来的还有个老太太和两个小娃娃,老太太的身子骨不好,趁着这段时间寻几个有名的大夫,提前备下一些药性温和的药材,等人到了让大夫好生给调理调理,人家于咱家有救命的恩情,总要想方设法求得个长命百岁才好。”
“至于那两个小娃娃……”
老夫人顿了顿,说:“既然是唤迟迟一声姐姐,也就是咱家的人了,等人到了以后,拿了我的帖子把小姑娘送去女学,小男娃同样也送去国子监,不管资质如何,先把路铺平了,往后小姑娘的婚事有你我帮忙看着,小男娃的前程有玉鹤提点,来日总是错不了的。”
老夫人思量周到,大大小小的都想得周全。
要不是跟着玉青时的两个娃娃还小,说不定她连婚事都想着要去张罗完善,恨不得一股脑把数十年对玉青
时的亏欠全都补全了才算是好。
侯夫人垂首听着,时不时地应上一句,等说完了,笑意又浮了出来。
她说:“大小姐住的梅青院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屋内屋外的大小摆设也都安置妥当了,只是我不知道大小姐喜好,只怕是有些地方安排不到位,只等着大小姐回来以后再慢慢调整。”
老夫人好笑地弯了眼,说:“你的心意到了,迟丫头会领情的。”
“说起来迟迟比清霜大,按日子算过完年就有十六岁了,若是一直在汴京,这个年岁早已定了婚事,到底是耽搁了。”
高门贵女的婚事,为保妥帖,都是早早就开始相看准备的。
准备数年的都是常见。
就连玉青霜都在暗中由长辈做主定了人家,只等着年岁到了就可张罗。
可玉青时的大事儿,现在还没着落呢。
见老夫人似有愁色,侯夫人抿了抿唇,轻声说:“其实迟些也不见得是坏事儿。”
“大小姐刚回来,还没能跟您好生亲热亲热,要是早早的就寻了夫家,往后就算是常来常往的,也总比不得在跟前养着的亲近,再者说虽说女子成婚都早,但那是就寻常门户而言,有侯府的家世做依,有您和侯爷撑腰做主,大小姐的婚事哪儿是用得着发愁的事儿?”
见老夫人面上多了几分浅笑,侯夫人再接再厉,温声说:“更何况女子出嫁后日子总比不得在娘家时自在,大小姐早年间是吃了苦的,好不容易回来了,您怎么也得把人留在家里好生疼一疼啊。”
“退一万步说,哪怕是您忍着疼割了心尖肉把大小姐许了人家,侯爷只怕是也舍不得呢。”
老夫人想到定北侯急吼吼要去接玉青时的样子,忍俊不禁,摇头说:“这话你可就是说错了。”
“不光是她爹舍不得,我又何尝舍得?”
若非是为了定北侯府的事儿,当年的亲家不会家破人亡得只剩下玉青时这一条血脉。
亲家满门上下为忠义满门覆灭,就留下这么个小娃娃,他们都没能看住。
当年那么丁点儿大的小娃娃,转眼间就到了成婚的年纪。
亲奶奶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呢……
注意到老夫人的眼眶红了,侯夫人心慌一瞬,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说起来我听人说,南边儿北边儿吃食差异大,喜欢吃的东西也不大相同,大小姐是在南边儿水乡长大的,口味大概也吃得清淡,只怕是还要赶着去寻几个擅做清淡菜的厨子才行。”
老夫人恍惚片刻,赞同道:“是该去寻几个手艺好的,除了做菜的,再额外寻两个擅做的点心汤羹的,另外在梅青院里设个小厨房,把丫鬟婆子一气儿配全了。”
“前些日子天儿总是阴沉沉的也不见好,等天晴了,就让人把院子里的那些褥子被子全都拿出来每日晒一晒,省得总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霉味儿。”
老夫人絮絮叨叨地说着梅青院里的事儿,说着说着来了兴致,刚放下碗筷就亲自去转了一圈,又从自己的私库里掏了不少好东西去一一添补上。
等出梅青院的时候,老夫人说:“今儿给迟迟添了不少东西,为免得有人说我厚此薄彼,你一会儿把青霜叫来,就说让她自己上我这儿来挑,看上什么都给她。”
侯夫人没想到玉青霜都有份儿,窝心之余只觉好笑。
她说:“青霜那里什么都不缺,哪儿用得着让您费心?”
老夫人心情不错地嗐了一声,说:“缺不缺那我管不着,可青时青霜都是我嫡亲的孙女儿,我怎么疼都是应当的。”
“两个孙女儿在我心里都是一
般重的,一碗水端平了才是正道理。”
老夫人说着让冬蝉去请玉青霜过来,亲自带着玉青霜进了自己的小库房,当真是一副把库房门打开任由挑选的架势。
对自己认可宠爱的小辈,她素来都是大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