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祠中出来,才惊觉外头竟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
雨丝如发,掩得颜色浓如墨色,空气中的潮气迎面扑来,风中的寒意也比先前更重了几分。
守在外头的连秋赶紧拿着手中的披风搭在了玉青时的肩上,冬蝉也把撑开的伞挡在了玉青时的头顶。
玉青时原本是想送老夫人回松柏院的。
可谁知话还没出口,老夫人就催促道:“下了雨就更凉了,你们赶紧陪着大小姐回去休息。”
“迟迟啊,快些回去歇着,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儿明天咱们再说。”
定北侯和侯夫人显然也是这个意思。
一场雨就多添一分寒。
玉青时身子弱,哪怕是多吹一丝冷风都让人不由自主地悬着心。
许是猜到玉青时在想什么,定北侯轻笑道:“我送着你奶奶回去,你只管先行回梅青院就好。”
“夜里让伺候你的人注意着些,别受了凉。”
话说到此,玉青时微顿片刻就笑着应了好,站在原地目送着定北侯和侯夫人一起送老夫人走远,这才带着人慢慢地往回走。
梅青院中,留在院子里的人早就把屋内燃上了炭盆。
屋内用的是最好的银丝炭,摆在四角把屋子里烤得暖烘烘的,没有丝毫多余的异味。
玉青时一进屋就觉得热,忙不迭把肩上的披风解了下来。
冬蝉接过披风放好,给她端了一个冒着热气的小汤碗。
玉青时一开始以为是茶,结果掀开盖子发现里头装着的竟是红枣煮的水。
似是察觉到她的疑惑,冬蝉轻声说:“姑娘体内积寒重,夜间就不便饮茶了。”
“这是用红枣和枸杞熬的水,怕您觉得没滋味,特意加了点儿花蜜,您喝点儿暖暖身子吧。”
玉青时本来也不渴,低头抿了一小口就放下了。
连秋和冬蝉伺候着她洗漱换了身轻便的衣裳,等连秋抱了褥子准备来脚踏边上守夜时,玉青时就说:“夜里不必守着,你们自去边上的侧间里歇着就是。”
赶路在途中时让人守夜是没办法,有定北侯压着,跟着她的人也不敢自己去睡。
可换作寻常,玉青时是不喜欢有人守着自己睡觉的。
哪怕明知道床边的人对自己无害,可她还是会潜意识地觉得不安心。
连秋闻言有些无奈,温声说:“那奴婢在外间守着,有什么事儿您就出声可好?”
玉青时摇头淡淡地说:“不必。”
“这屋里不是挂了金铃吗?万一有什么事儿我摇铃叫你们就是。”
“自去睡吧。”
冬蝉还想说什么,可连秋跟了一个多月,知道眼前看似好说话的姑娘实际上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尽管心中觉得不妥,也只能是垂首应是。
屋内伺候的人熄了烛后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听到门板合拢关闭的声音,玉青时仰面倒在床上,睁大眼看着头顶轻软的水烟纱,思绪无声飘远。
定北侯去接的时候,并未提及庄子上住着一个‘玉青时’的事儿。
今日回来也无人提起,就像是所有人都默认她就是之前一直住在庄子上的那个人一般。
府内的一切看起来都很平静。
接触到的人也看似和善的一直在笑。
只是不知道这表面上的笑到底能维持几日。
但是她一定不能这么等着。
在体内的毒失控之前,她必须设法查清她生母当年真正的死因,揪出真正的凶手让其
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顺便再打破定北侯府内用虚伪来掩饰了多年的平和,确保这府上真正无辜的人不会再沦入当年受陷的困局。
只是想把藏在暗处的毒蛇揪出来碾死,却是一个不能心急的过程。
起码目前不能操之过急。
玉青时缓缓闭上眼用力呼出一口气,无声地对着自己呢喃:别着急。
不能着急。
如今的局面已经比预想中的好了很多,只要有耐心,她总是能找到机会的。
玉青时本就少觉,白日里睡得沉,到了夜里就毫无睡意。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地胡乱去想,想着想着不知想到了何处,鬼使神差地把藏起来的吊坠拿了出来。
吊坠小巧别致,触手理应是冰凉的,可印章上的刻痕却仿佛能透过皮肉直烫血脉,让人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灼热。
就像那个人含笑的眸子,宛如漫天星辰中最明亮的星宿。
光是看一眼就会被烫得心口发皱。
对上的瞬间就让人无所适从。
玉青时禁不住想:明明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怎么就能那么与众不同呢?
那人的一张嘴,怎么就那么能说呢?
“嘿。”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玉青时冷不丁听到一声气音,吓得下意识地抓起枕头想把手中的印章藏进去。
可她的手刚抬起来还没来得及动,手腕上就被一只从暗色里伸出来的大手握住了。
大手上的温度极高。
触碰的刹那就让玉青时恍惚有一种被烫伤的错觉。
而手的温度和触感,都是她极为熟悉的。
玉青时呆滞片刻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去,对上那一双在夜色里显得愈发明亮的眸子,气得手都哆嗦了起来。
“你……”
“嘘。”
守了半天才终于找到机会夜闯闺房的宣于渊赶紧伸手捂住玉青时的嘴,凑在她耳边低低地说:“外头还守着丫鬟呢,你声音小点儿别被人发现了。”
宣于渊生怕玉青时出声惊动了外头的人,特别认真地说:“被发现了我会被人撵出去的。”
哪怕是皇子,也没有深更半夜往人家姑娘的闺房里闯的道理。
这事儿但凡是传出去半点风声,宣于渊三个字以后大概就会等同于采花贼,名声彻底毁了。
玉青时是生生被宣于渊的话气笑的。
明知道不能闯,还是漏夜来了。
这是什么?
明知故犯?
她从惊吓中回魂,忍着烦躁伸手把宣于渊捂着自己嘴的手扒拉了下来,学着他的样子把声音放得很低,没好气道:“你怎么来了?”
宣于渊揉了揉刚刚被玉青时顺势掐了一把的手腕,故作夸张地吸了一口凉气,看向玉青时的表情似是带着谴责,可眼神亮晶晶的。
他在黑暗里咧嘴露出自己的一口大白牙,轻轻地说:“我想你了。”
“忍不住想来看看你。”
话音一落,玉青时立马就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