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祠中。
玉清松战战兢兢地刚把自己的一只脚跨过门槛,紧接着就听到定北侯说:“跪下。”
为了以防来祭祖上香的主子们跪在地上可能会受寒,祖宗牌位前常年摆着厚厚的蒲团,整整齐齐地排成一排。
可玉清松听到定北侯的话后却不敢朝着有蒲团的地方走。
彩枝是侯夫人身边的人,在定北侯的问询下,她不可能隐瞒自己知道的真相。
玉清松自知今日再三犯忌,只怕是在劫难逃,索性也难得在定北侯的面前耍滑,一眼也不看地上的蒲团,直接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可哪怕是跪着,他也只是死死地咬着唇没说话,腰背挺得笔直,遍布青紫的脸上写满的全是不服气。
他的确是不服。
他甚至想不通,定北侯为什么要对秦家的人那么好。
玉青时是他的女儿,难道别的孩子就不是了吗?
同样都是嫡出的血脉,凭什么玉青时刚刚回到家里,就能处处都比别人高出一等,以至于连本应是一家主母的侯夫人都得在她的面前小心翼翼。
玉青时她凭什么?
连带着那个秦元宝又算是什么东西?
玉清松不是个会掩饰情绪的直白性子,心里怎么想的,面上也就是怎么回事儿。
注意到他的不忿,站在他身侧的定北侯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冷冷道:“你可知道,今日把你带来此处是为何?”
玉清松梗着脖子说:“知道。”
“那你说说。”
玉清松显然是不太想说,一味地咬着唇不吭声。
见他变成锯了嘴的葫芦,定北侯讥诮一笑,说:“在大门前言语羞辱长姐,在秦家对有恩之人出言不逊的时候,你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现在还惜字如金起来了?”
“今日才见面的秦元宝都禁得起你的言语羞辱,我这个当父亲的,还听不得你的一两句实话?”
再听他提起秦元宝和玉青时,玉清松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更差了些。
他死死地掐住掌心抑制住因愤怒而颤抖的身子,泄愤似的盯着眼前高高在上的祖宗牌位,愤声说:“父亲说的的确是我做过的,敢作敢当,孩儿没什么可辩解的。”
“父亲若是要为玉青时和秦元宝出气,要对孩儿动家法,孩儿也是认的。”
“你是认错,还只是认罚?”
玉清松反唇相讥:“到底认的是什么,在父亲看来重要吗?”
他难忍愤怒地转头看向定北侯,字字生怒:“左右在父亲的眼中,如今谁也比不得玉青时要紧,我既然是招惹了她,那就理应是要罚的。”
“我既然是跪在这儿了,也不怕您动家法。”
听出他话中不加掩饰的赌气,定北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玉清松话中带出的怨气,的确是他没想到的。
因为能把玉青时找回来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失而复得的滋味就像是一场生怕会碎裂的美梦,他禁不得也容不下任何会影响到这场美梦的风险。
玉青时他心爱之人与他的血脉,是他渴盼了十几年的心头肉,他恨不得把所有能给的最好全部都塞给她,只求这孩子往后余生都可安稳平乐。
可他没想到,这样过于迫切的关怀会让玉清松生出这样近乎是偏颇的想法。
在玉清松看不到的地方,定北侯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幽深,说出的话也同样很让玉清松意外。
他说:“你是觉得,为父过分偏袒迟迟了,是吗?”
定北侯
跟世间大多数的男子不同,房中始终就只有侯夫人一人,也从不在外拈花惹草。
侯夫人膝下一子一女,同父同母的亲姐弟,自然不会生出什么多余的龃龉,玉清松自小尊贵,长大到现在也是头一次领会到旁人口中所说的偏颇是什么滋味,被定北侯这么直白地揭穿了内心所想,面上一时还有些挂不住,悻悻地说:“难道不是吗?”
玉青时是定北侯亲自去接回来的。
她住的梅青院,是侯夫人和老夫人集了上下之力亲自布置出来的,为了把梅青院打点好,侯夫人和老夫人前后不知开了多少次库房,精心选了多少难得的好东西送过去。
甚至就连玉青时书房中的百宝架,那都是定北侯亲自让人去寻回来的,御赐的红珊瑚也直接就给了玉青时,前前后后给她添置了多少旁人想都不敢想的好东西。
哪怕是他和玉青霜,从小到大也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如今还要为了一个秦元宝来责罚他,这不是偏颇是什么?
玉清松越想越是觉得来气,想着自己今日反正是跑不脱了,干脆一股脑地说:“父亲大约是觉得玉青时在外流落多年吃了苦,这才想弥补她,可纵然是弥补,也没有如此张扬的道理。”
“您知道别人都是这么说的吗?”
“有了玉青时以后,您的眼里还有我和姐姐吗?”
“是不是在您看来,只有玉青时是值得您心疼的孩子,甚至连那个叫了玉青时一声姐的秦元宝都值得您高看一眼,我和姐姐就是多余的?”
定北侯:“别人怎么说的我不在意,可我竟是在今日才知道,你居然是这么想的。”
“玉清松,你真的是这样觉得的吗?”
与玉清松显而易见的羞恼相比,定北侯简直全程都没有任何外露的情绪起伏。
可就是这么平淡的口吻,却像一个在虚空中化作无形的巴掌,狠狠地而抽打在玉清松本就青肿的脸上,他只觉得哪儿哪儿都火辣辣的疼,却又说不清到底是哪儿被抽得厉害。
在定北侯的注视下,他急促地吸了几口气,突然眼一闭心一横,咬紧了牙关说:“是。”
“我就是这么想的,别人见了也是这么说的。”
“我知道您想让我和玉青时好好相处,让我把秦家的人当成恩人来看,但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想骗您。”
“不管您怎么说,我都做不到。”
“我绝对不可能会把玉青时当成长姐来看,我也不可能会跟她好好相处。”
“总之,绝对不可能。”
玉清松抱着必死的心倒豆子似的把话说完。
说的时候胆儿能包天,说完了心里却开始疯狂打鼓。
他从小就知道,父亲跟母亲不一样,是不能顶撞的。
一旦顶撞了,等着他的就会是一顿抽得皮开肉绽的鞭子,最起码也得在床上躺半个月。
然而今日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他紧张得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生怕后背上会突然落下一道狠厉的疾鞭,可紧紧地闭着眼等了半天,绷得浑身的骨头都酸了,却什么都没等到。
意识到定北侯可能不想动手,他鼓起勇气微微扭头,难掩诧异地说:“父亲不动家法吗?”
沉默了很久的定北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闪烁着心虚孤注一掷只怕今日是要死了的脸,意外道:“你看起来似乎很想被打?”
玉清松疯狂摇头。
他虽然身体力行地作了死。
但是其实并不是很想挨打。
如果可以不挨,那当
然是求之不得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