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青时心里一闪而过的恍惚很不真切,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得到证实。
可当真的看到定北侯请来的戏班子时,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顿时就更明显了。
同样毫无征兆就被叫来看戏的侯夫人看着手里的戏本子,秀气的眉毛直接拧成了解不开的麻花。
她看了半晌实在是选不出来,索性把戏本子递给了身侧的玉青时,说:“你们姐妹看看选个喜欢的。”
玉青霜性子急耐不住,探头看清戏本子上写的内容,鼻子眼睛都飞到了一起。
“这都是什么?”
“咱们为什么要看这个?”
玉青时的指尖从第一行落到最后一行,视线从墨黑的字迹上一一滑过,心情复杂。
从上到下,《情探》《秦香莲》《扫松下书》《义责王魁》《铡美案》《活捉三郎》。
翻过面,《李勉负心》《南九宫十三调》《杜十娘》《金玉奴》《霍小玉》。
戏曲单子挺长,可从头看到尾全都是奇奇怪怪的内容。
玉青霜表情持续空白。
玉青时懵了片刻呐呐道:“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些唱的似乎都是……”
“负心汉的故事?”
同样有此猜想的玉青霜茫然眨眼,四目相对之下纷纷无言。
好端端的,定北侯特意请戏班子来唱这么些负心汉的戏做什么?
这当真只是巧合?
玉青时不知想到什么心里咯噔一响,神色如常地把戏本子放下,说:“今日就唱这些?”
在边上满脸堆笑伺候的班主笑吟吟地说:“不只是今日。”
“什么?”
班主摸着自己鼓鼓囊囊的荷包,笑得合不拢嘴地说:“侯爷吩咐了,从今日起连着唱上十日,这是十日的曲目。”
“大小姐您看着选,选出来您喜欢的,小的这就安排他们开始唱!”
不管遇上什么事儿都很从容淡定的玉青时,在这一刻脸上的笑险些都没能绷住。
她一言难尽地把本子放下,听着玉青霜挑挑拣拣地选出了几个交给班主,在台上咿咿呀呀的唱声中无声拧起了眉。
“夫人,我记得戏班子入园,一般唱的都是些热闹的曲目,今儿咱们见着的怎么跟以往的不太一样?”
同样满脑袋雾水的侯夫人闻言无措地摇摇头,一脸诚恳地说:“我也不知道哇。”
她在听雪堂好好的,定北侯突然就去找她,说让她过来陪着姑娘们看戏。
然后她就来了。
请戏班子安排曲目,这些事儿据说都是定北侯亲自定下的,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不过回想起定北侯的叮嘱,她又止不住纠结地说:“大姑娘可是不喜欢这些?”
玉青时摩挲着指腹摇头,笑着说:“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左右我也看不大明白就是看个热闹罢了。”
侯夫人闻言如获知音,苦着脸呼出一口气小声说:“其实我也不喜欢看戏,不过侯爷说了,请这戏班子的时候就说好定下了十日的份儿,银子都给了,人也请来了,哪怕是不好这一口,也要看完了才好,否则你爹岂不是白忙活了吗?”
说完她又像是觉得这么说不太妥当,想了想换了个措辞,找补道:“话说回来,你的身子骨刚好些,在屋子里憋了这么久只怕也无趣,你爹这么安排,想来也是想给你找些乐子,多出来走走看看热闹也是好事儿。”
侯夫人是当真不知道定北侯为何有了如此奇想。
不过她善于自我安慰,也善于给
自己找心安的由头,说着说着自己就信了,满脸笃定地点头说:“肯定是这么回事儿。”
玉青时见状百感交集不知说什么好,顿了顿才轻笑出声。
“我也觉得夫人说得很是在理,爹爹的确是用心良苦。”
“对对对,快看戏吧。”
戏台子上婉转咿呀的唱声不绝,玉青时看着台上五彩斑斓的人影晃动,一颗心却缓缓地沉到了不见光的深渊之底。
她总觉得,这事儿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戏台的不远处,本该外出的定北侯负手站在树影之后,看着戏台下的几人抿紧了唇,对着身后的吴山说:“十日都只看同样的戏多少无趣,你去再搜罗些跟负心汉相关的,最好是男子出身尊贵花言巧语哄得女子欢心的那种,有多少搜罗多少,全都请到府上来每日换着花样唱。”
吴山是个耿直人,也猜不到定北侯此举的用意。
不过他仔细想了想,却忍不住说:“侯爷,能唱戏的戏班子不少,可与您要求有关的曲目却不多,能搜罗的都在这儿了,您……”
“既是没有现成的,那就请了人现编现排!”
“实在是找不到唱的就找说书的来,总之说的唱的内容都要与我说的相关!”
吴山闻声狠狠一颤,当即想也不想地点头说:“侯爷放心,属下一定把此事办好。”
定北侯闭上眼轻轻地嗯了一声,转而道:“对了,昨日吩咐你的事儿办得怎么样?”
吴山低声应道:“都已经办妥了,按您的吩咐,府上外围的侍卫减少了一半,内院的也减了。”
定北侯若有所思低拨弄着拇指上的扳指,说:“这几日夜间我会在梅青院外跟轮值的侍卫一起,你事先吩咐下去不可走漏风声,另外……”
“记住,不管听到什么动静,看到什么,都不许往外说出半个字。”
听出他话中凝重的肃杀之意,吴山心头一凛当即垂首说:“侯爷放心。”
“行了,走吧。”
午后时分,花园内的戏台上婉转吟唱不绝,直到日落时分方歇。
一开始不感兴趣的玉青霜盯着戏台子上精彩不断来回起伏的内容被勾走了魂儿,直到散场了都还是满脸惊愕的唏嘘。
她轻轻地扯了扯玉青时的袖子,小声说:“那男的也太过分了,他是不是人啊?”
“先是好言好语哄得女子动心,随后又为了功名利禄抛妻弃子攀高枝儿,这是畜生吧?”
玉青时低头看着自己被扯得变形的袖口,萦绕在脑中半日不散的迷雾突然一眼明澈,整个人也突然僵在了原地。
玉青霜还沉浸在戏曲的精彩中无法自拔,叨叨地念叨着陈世美的畜生行径。
可说着说着,就没声儿了。
玉青霜白着脸瞪眼看向玉青时,难掩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干巴巴的小声说:“你说,爹为何要让我们看这样的戏啊?”
虽说看戏取乐是富贵人家常有的乐子。
可在有闺阁女儿的人家,看什么戏点什么曲,那都是有定数的。
可讲大义,可讲悲壮,可涉及男女之情的还是少数,毕竟长辈都认为闺阁女儿娇贵,眼里染不得脏东西,也听不得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唱词。
故而玉青霜自小长这么大,前前后后听了看了不知多少场戏,今日还是头一遭看清了男女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可现在仔细一回想,她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
无缘无故的,看这样的戏做什么?
定北侯难不成是……
玉青霜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声,嘴上就多了一只带着凉意的手。
玉青时面不改色地捂住她的嘴,苦笑道:“我的好妹妹,你可别在这里喊出声儿来。”
玉青时一听这话就知道玉青时跟自己是想到了一处,三魂立马就飞上了半空,又惊又怕地瞪圆了眼,又忙又乱地摇头比画。
抬眸对上她遍布紧张的双眼,玉青时缓缓呼出一口气,哑声说:“我知道不是你说的。”
玉青霜不是事后诸葛亮的性子,要是想把她的秘密抖落出去,她在发现的那一刻早就说了。
可是……
定北侯是怎么察觉到的?
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回想今日定北侯的一系列操作,还有他令人琢磨不透的态度,玉青时的脑袋隐隐就疼了起来。
这往后的日子,只怕是不好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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