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事求是地说,玉青时这番话当着皇上的面说出口简直可以说得上是胆大妄为。
可皇上听了却半点也觉不出生气。
甚至连皇上自己都记不清,在先皇后去世后已经多少年没人为了宣于渊的病如此直白地反驳过自己了。
时间久了,所有人都默认宣于渊就是个疯子。
就连皇上都只可在心里对此不屑,贵妃也对此讳莫如深。
可玉青时却敢看着他的眼睛,说他不是疯子。
他也不可能会疯。
直视皇上的眼睛是玉青时坏了规矩,可此时此刻,此景之下,不管是皇上还是柳嬷嬷都生不出提点她的想法。
相对的死寂过了许久,在柳嬷嬷的心惊胆战中,皇上终于轻轻地闭上了眼。
他说:“朕不知你说这番话是为一时的年少情深冲动,还是发自内心就是这么想的,不过你能如此,倒是也不枉费渊儿时时对你的维护之情。”
他微微低头盯着玉青时的双眼,字字生顿地说:“记住你今日说的话,在你活着的时候每一刻都别忘了。”
“朕希望你在来日也能有如今日这般的勇气和胆量,也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
玉青时脊背稍松慢慢地叩首下去,低声说:“臣女定不负陛下所望。”
“那就好。”
皇上来得突然,走的时候也没惊动任何人。
除了在殿中的玉青时和柳嬷嬷外,谁也不知道在这个看似寻常的深夜中发生了怎样的对话。
皇上走了以后柳嬷嬷连忙把玉青时扶了起来,玉青时不等站稳就指着地上洒了碎瓷片的毯子说:“嬷嬷先把这里收拾了吧。”
想起宣于渊似有魔怔的举止,她皱了皱眉又不放心地说:“毯子上的东西不干净,最好是能直接命人烧了,再弄些水来把地上擦了最好。”
柳嬷嬷不知道这毯子上沾染的是什么,可听出玉青时话中的郑重其事不敢大意,干脆亲自去找来了火盆,当着玉青时的面把毯子烧了。
等擦地的清水换到第二盆的时候,宣于渊终于回来了。
他进门就说:“我父皇来过?”
“他跟你说什么了?”
玉青时坐在凳子上正看着茶盏里被热水烫舒展的花瓣失神,闻声抬头注意到他眼中凝聚不散的阴霾,禁不住轻轻笑了声,说:“没说什么要紧的,不过是些寻常的问话罢了。”
“对了,你是不是该送我回去了?”
来回最快的速度都要半个时辰,在这里耽搁的时间不短,要是再耽搁下去天亮了,回去的时候只怕是会遇上麻烦。
宣于渊像是猜到她在担心什么,愣了下忍不住说:“你爹还没回去呢,放心。”
玉青时拨弄茶盏的动作无声微滞,难以置信地挑眉。
“这都什么时辰了?我爹怎么还在宫里?”
正常而论,深夜时分定北侯的确是不该出现在深宫之内。
可问题是,玉青时还在这里,皇上轻易不会放他走。
故而此刻的定北侯还在顶着一脑袋的雾水,等着皇上回去继续下棋……
被迫下了一晚上棋的定北侯心里是怎么想的无人可知。
不过皇上此举却大大地减缓了宣于渊送人回去的压力。
他没惊动任何人把玉青时送回了梅青院,临走之前亲眼看到玉青时用小刀割破了指尖,挤出几滴血放入了小玉瓶。
她说:“把这个掺入贵妃娘娘的浴汤之中,每日子时泡上半个时辰,不可多不可少,自明日起
我会每日命人把瓶子送到青石坊,你不必日日来返。”
定北侯是个聪明人,否则也不会有如今的成就。
他一旦起了疑心,就不可能没有防备。
宣于渊要是真风雨无阻日日都来,早晚被捏住把柄。
宣于渊低头看着玉青时手中的小瓷瓶,正想伸手去接却又看到玉青时警惕地把手收了回去。
她不放心地说:“你会再往嘴里塞了吧?”
“宣于渊,我可事先跟你说了,这血里……”
她在宣于渊灼灼的目光中无奈一顿,扯着嘴角露出个不太明显的苦笑,低叹道:“这血里有不太干净的东西,常人入体绝非好事儿,你可别胡来。”
“你说了我就信,不会胡来的。”
玉青时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把小瓶子塞到他手里,说:“那就行。”
“行了,赶紧回去吧。”
“你……”
“有什么事儿记得让人给我传话,别什么都自己扛着,就算我不能为你分忧解难,好歹也比你自己一个人熬着好些。”
宣于渊默默捏紧掌中的小瓷瓶,意味不明地垂着眼帘说:“你都会陪着我的,对吧?”
玉青时哑然失笑。
“不然我还陪着谁?”
宣于渊勾唇笑了。
“那就好。”
他作势要走,可在脚步迈出去之前却突然往前走了一步,单手摁住玉青时的腰像是恨不得把人直接揉进自己骨血一般的用力,贴在玉青时的耳边轻轻地说:“玉青时,你是我的,我不会许你死的。”
宣于渊扔下这么一句看似没头没尾的话就闪身走了,丝毫没给玉青时反应的机会。
可等人走得没了踪影,玉青时愣愣地看着打开的侧窗,无力地闭上了眼。
宣于渊太聪明了。
自己露出的些许端倪都能被他揪着掀底翻根,这次直接暴露了这么多可疑之处,他……
肯定是猜到什么了。
折腾了一夜,又接连生出意外的事端,玉青时只觉得心力交瘁累到不想睁眼。
她原本是打算直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可谁知一个时辰后一夜未归的定北侯入府,直接就命人来了梅青院。
比往日早起了半个时辰的冬蝉难掩紧张地伺候着玉青时梳洗,看着她眼下的青黑止不住地心疼,低声说:“侯爷昨晚一夜未归,据说是去了宫中,今日回来时倒也瞧不出什么异色,可好端端的,侯爷为何会突然叫您去家祠?”
家祠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地方。
每逢年节上香之时,家祠中最是热闹,来往的都是子孙后代,叩首敬香。
可若非年节,被叫到家祠通常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例如玉清松,他去一次跪一次,不是罚跪就是挨打。
时间长了家祠简直都成了第二个刑堂。
如此突然的,定北侯叫玉青时去家祠做什么?
一直没说话的玉青时摆手没让连秋给自己梳妆佩饰,随手抓了根布带把长发束在脑后,换了身素色的衣裳起身就要走。
捧着衣裳的云芝见状忙不迭说:“姑娘,您这身打扮会不会不太合适?”
玉青时转头对上数双茫然不解的眼睛,顿了顿无奈苦笑。
“穿红戴绿的才是真的不合适。”
端着首饰的连秋无措眨眼:“为什么啊?”
“因为……”
“我是去脱簪待罪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