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玉青时就收到了来自凤仪宫中的赏赐。
血燕是专供上的好东西,属皇家专享,每年可得的数量极少,哪怕是在宫中的贵人,也并非人人都能享用得到。
柳嬷嬷帮着把装了血燕的盒子收好,有些唏嘘地说:“今年年时不好,进供的血燕比起往年都少了许多,就连这万春宫中都找不出多的,皇后娘娘宽宏大方,出手就是整整的两盒,看样子的确是对姑娘心喜极了。”
要知道,这两盒子血燕看似不多,可实际上贵妃娘娘一整年得的份儿都没这么多。
更遑论是宫中那些其他不得宠的主子?
听出柳嬷嬷话中看似不明显的提点,玉青时若有所思地搓了搓指腹,淡淡地说:“我入宫已有半月,可始终在万春宫中寸步不出,想来的确也是不太懂规矩,难怪皇后娘娘会特意派人来提点。”
刚才来送东西的人话里话外,只说是心疼玉青时为了贵妃娘娘的康健离家入宫,这才多给些旁人没有的赏赐。
可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在质问玉青时,为何入宫至今不曾去凤仪宫中请安?
照规矩,玉青时入宫后的确是该去请安的。
可不管是贵妃娘娘还是柳嬷嬷,又或者是每人都会过来的宣于渊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一点,玉青时自己心里清楚却也懒得去,索性就睁眼装傻,想着得一日的清闲也是清闲。
可谁知道,这偷来的清闲,终归是难长久。
有些不想见的人,哪怕是再躲,到底还是要见的。
见玉青时不说话了,柳嬷嬷迟疑片刻低声说:“姑娘住的偏殿中都是娘娘和殿下精心安排的,自是无所不顺心,可若是出了这万春宫,外头就不是贵妃娘娘和殿下能照看得到的了。”
“姑娘若是不想出去,奴婢干脆就……”
“倒也不必。”
玉青时摆手打断了柳嬷嬷的话,垂首轻轻一笑淡声说:“皇后娘娘乃是六宫之主,又先给了赏赐,倒是不好不去,否则传出去,还不知道要起怎样的风波呢。”
她现在本就处在流言的风口浪尖,实在是禁不起多余的揣测,也不想招惹这样的口舌麻烦。
不就是去请安吗?
皇后若真是想见她,她也不介意提前去会一会这位曾经的故人。
不管是贵妃娘娘还是柳嬷嬷,都是打心眼里不想让玉青时去凤仪宫。
可事情到了这一步,玉青时自己也说了无碍,就已经不是谁能拒绝的了。
次日一早,气色好了许多的贵妃娘娘起了个大早,亲自盯着让人帮玉青时梳妆。
等收拾妥当,她站起来接过金桂手中的步摇,轻轻地插入了玉青时的发中。
步摇是拈金丝缠的合欢花样,上头还缀了色泽通透的红宝石,边上细细碎碎地落下一排流苏,精致又大气。
玉青时对镜一看本能地想推拒,可谁知手刚抬起来就被贵妃娘娘摁了回去。
贵妃娘娘看着她说:“这步摇是本宫及笄那年姐姐给的,据说这原本是姐姐入宫时皇上赏的一对步摇,合欢样式寓意一生和乐,姐姐自己留了一支,另外一支给了本宫。”
“只是本宫如今上了年岁,已经撑不起这样的花样了,给你倒是正好。”
她伸手在玉青时的肩上轻轻一按,低声说:“这步摇是姐姐昔年的心头爱,皇后也是见过的,你只管安心去就是,最多半个时辰,差不多了本宫就派人去接你回来。”
先皇后走的时候极为惨烈,宫中大火一起,火毁万物,什么都没能留下。
如今还能拿出先皇后遗物
的人,除了宣于渊唯独就只有贵妃了。
玉青时觉得这东西过于贵重,眉心一拧站起来就说:“娘娘厚爱不好推辞,只是这……”
“渊儿把他母后留下的那对耳坠都给了你,再给你添个步摇算不得什么。”
见玉青时从容的脸上的露出了些许裂开的诧异,贵妃娘娘意味深长地弯起了唇,说:“那对耳环呢?你可带着了?”
那耳环是多年前时兴的样式,又十分名贵,戴在人前难免惹眼,故而玉青时一直都是贴身放了,始终没露在人前。
听到贵妃的话她愣了下,可想了想还是把拴在脖子下方的一个小棉布包拉了出来,双手奉给贵妃说:“在这儿呢。”
贵妃娘娘接过布包打开一看,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深邃的悲恸,谁也没来得及察觉。
她把耳环拿出来递给柳嬷嬷,看着玉青时耳朵上的耳坠被摘下换了一对,不由得露出了满意的笑。
“这样很好。”
这两样东西是先皇后为数不多留下的东西之一,皇后不可能不认识。
要是见了这样的东西,皇后还敢打玉青时的心思,就不能怪她不客气了。
为保稳妥,贵妃娘娘派了柳嬷嬷自己贴身的大宫女亲自送着玉青时去凤仪宫。
等人一走,她就难掩疲累地闭上了眼,摁着眉心说:“渊儿与这丫头闹性子了?”
柳嬷嬷不想让她在病中忧心,顿了顿有些无奈地说:“玉姑娘是个冷清性子,话不多性子也柔,殿下谨守着男女大防二者甚少相见,话都说不上几句的,娘娘为何会这么说?”
贵妃一听这话就气得呵了一声,没好气地说:“这是他放在心尖子上护着的人,但凡不是闹性子吵嘴了,他会记得守什么男女大防?”
按宣于渊那无法无天的性子,若不是二人起了龃龉,只怕是一日三餐不落的都要撵着来瞧,缠着不肯走。
他怎么可能像最近这么老实?
宣于渊不来,玉青时不找,就这么冷着,不是闹性子能是什么?
柳嬷嬷有心想解释几句,可一听贵妃这话瞬间就卡了壳。
四目相对无言半晌,柳嬷嬷只能是硬着头皮说:“想来是无碍的,毕竟殿下虽是忙于外物,却始终都没忘了叮嘱伺候玉姑娘的人要尽心,昨日玉姑娘胃口不好,殿下还特意从宫外带了些开胃的吃食送来,只是……”
见她说不下去了,贵妃心累地叹了口气,帮她补充说:“只是东西送到了,人没露面罢了。”
仔细算起来,宣于渊已经十四日没进过偏殿的大门了。
他每日来看过贵妃就走,一刻也不多留,浑然就跟偏殿里没住着这么个人似的。
贵妃一开始没注意,可多看了几日心里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实在是想不通宣于渊费尽心思把人弄进宫就开始闹性子是什么意思,可想起柳嬷嬷的话却止不住地头疼。
“你说这丫头是和好性儿的,依我看却不见得是那么回事儿。”
柳嬷嬷连日来跟玉青时接触最多,听到这话不由得有些茫然,好笑道:“那若是依您来看,玉姑娘该是什么性子的?”
贵妃缓缓闭上眼,轻叹道:“这丫头话不多,看着柔和,实际上却是个有决断面冷心冷的,渊儿为了能把这颗心捂热前后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这样的人看着无害,实则内藏万千璇玑,不是什么好招惹的。”
不过这样的人,一旦起了心思,那便是不死不休的死局。
追根究底,她其实跟宣于渊是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