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出口第一句话带起了不可说的期待,可在他说第二句的时候,贵妃眼里的光骤然就熄了。
他说:“赏莲台是皇后娘娘常去之处,总管安排奴才每日去检查,隔着十日就要用桐油涂抹栏杆随后清洗干净,可是奴才昨日得了令后却一时贪着别的把这事儿忘了,原本是想着今日上午趁着无人的时候再去,可奴才刚往栏杆边上抹了一点儿桐油就被主事儿的总管叫走去做别的了,就没顾得上。”
皇上垂下眼说:“照你这么说,那地上的桐油是你不慎沾上去的,并非有意?”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才不是存心的,奴才……”
“你只管说是或者不是。”
“是……是奴才不当心的。”
“那栏杆松了是怎么回事儿?”
“那……总管前几日说栏杆年久日长,要分截拆下来涂抹桐油重新上楔子固定,奴才等人拆下来涂了一遍桐油,可在上的时候为着赶时间就没太仔细检查,许是那时候没固定稳的缘故,这才会有所松动。”
“奴才自己办事疏忽,想着这几日皇后娘娘应该也不会去赏莲台,再加上不知今日会有贵人前往赏莲台,这才心有侥幸忘了上报。”
小太监说得有理有据,话说完与他一同跪在地上的人都纷纷磕头求饶,虽是没说多的,可瞧着姿态分明是认了这办事不力的罪。
栏杆松动和地上多出桐油的事儿似乎就这么找到了症结,可皇上在沉默片刻后却说:“除此之外,你们没有别的想说的了?”
小太监带着身后的一众人不知疼痛似的用力把额头砸到地上,从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带着颤抖却仍是一字不改。
“皇上饶命,奴才知错了。”
“奴婢知错了,皇上息怒,奴婢……”
“皇后。”
“臣妾在。”
皇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跪了一地的人,一眼也不看起身下跪的皇后,只是淡声说:“这是你宫中的人,你看该如何处置?”
皇后暗暗攥紧了手中的袖子,侧首看了一眼跪了一地的人,闭上眼说:“身为奴才,玩忽职守欺上瞒下,险些在今日酿成大祸,定不可轻饶。”
“依臣妾看,不如一人打五十个板子,直接撵到罪奴库去以示惩戒。”
“罪奴库?”
皇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摆手说:“罪奴库倒是不必,那里地方不大,大约也容不下这么些人。”
“只是皇后居所乃是中宫重地,禁不得半点闪失,否则今日若是出闪失的人是皇后,那后果又岂是这几个奴才担待得起的?”
皇后略显迟疑地顿了顿,小声说:“那皇上的意思是?”
皇上很是随意地抬手一指,轻描淡写地说:“把凤仪宫中所有的宫女太监全都聚到赏莲台前,把这几个不知死活的玩意儿拉过去,挨个打死。”
“让凤仪宫上上下下的奴才全都睁大眼看清楚,不好生伺候出了差错是什么后果,以儆效尤。”
先前进来回话的太监神色不改垂首应是,抬手一挥立马就从外头进来了一队人,直接把跪在地上浑身瘫软的全都架着拖了出去。
眼看着死到临头刚才还勉强绷着镇定的人顿时大乱方寸,涕泪横流地哭喊着求饶救命。
太子侧目一看吓得呼吸都急促了不少。
皇后则是用力地闭上了眼睛,涂了丹寇的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赏莲台距正殿颇有一段距离,按理说那边的动静是传不过来的。
可今日与往日不一样。
那濒死的惨叫似乎是能顺着沾染了莲花香气的风传入此处一般,无莲花香气的清雅宁神,破碎的喊叫顺风而入,裹夹而来的是不可避免的心悸和慌乱。
太子坐在椅子上脸色一变再变,直到最后一声惨叫落下只觉得遍体生寒双腿颤颤。
就在他无比庆幸自己是坐着的没人能看出自己的异样时,门外守着的人来报,说是宣于渊来了。
宣于渊出生的时候时有异象,当时正逢西域大师前来朝贺,就留下了一句批语,说是若想保他平安长大,就必须破相留彩,遮面而长成,在大婚之前不可违背,否则定有可危及性命的大灾而生。
西域大师德高望重,在卜算一术上无人能及。
当时就受皇上相邀,亲自在宣于渊的胳膊上留下了当世仅有的彩绘画像,随后还亲手给宣于渊制了覆面的面具。
故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在熟人的面前宣于渊脸上的面具始终不曾摘下来过。
除了皇上以外的人,深宫之内也鲜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见他一身黑色长袍面戴银色面具迈步而入,往日常见的嬉笑之色全都掩盖在流畅的黑银双色之下,沉稳得再也找不出与印象中的相似之处。
头一次见此的玉青时眉梢微扬,恍惚之下心里闪过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恍然。
她前世初见这人时,宣于渊好像也是这么一副打扮。
只是……
眼下宣于渊面戴面具是碍于当年大师的批语,不得不在人前做戏,换作无人之处,他什么时候想摘都可以摘。
可前世相见时,这人脸上的面具却是摘不下来的。
因为一场出人意料的大火险些要了他的性命,也毁了他的脸。
哪怕他浸在水中,薄衣之下勾勒而出的也全都是刺目的狰狞瘢痕。
玉青时一回京就听人说,端王因为一场大火险些丢了性命,烟尘伤及肺腑寸步难行,哪怕是封了王,也因体弱始终不得入朝,只能是当一个始终游离在朝堂之外的闲散人。
似乎是察觉到玉青时的目光,宣于渊稍稍站定对着她挑起了眉尾。
像是在问怎么了?
玉青时见状无声一笑,安安分分地低头没理会他,笑容之下心底翻涌而起的却是无尽的阴沉。
按皇上的意思,宣于渊的封王大典应当是在下月初八。
可如果她前世的记忆没出错的话,封王大典的当日深夜,端王府大火骤起,宣于渊就是在那时候差点死在了大火之中。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如坐针毡的太子一眼,冷色渐起。
时过境迁,到了今日,这把火有人会不死心想放。
只是被困在大火中的人,就不应该再是宣于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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