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侯是皇上亲自派出去办事儿的,最快也要三五日之后方可返回。
所以今日在场的,除了玉三爷和玉清松以外,举家来全了,也多是些女眷。
看到白发苍苍的老夫人被满脸煞白的侯夫人扶着步步往前,不少人的面上都多出了一丝说不出的于心不忍。
死者前事不可追。
落在老夫人这里,便是实打实的白发人送黑发人。
哪怕死了的只是个孙女儿,可但凡是上了年纪的人见到如此情形,谁又能真的撑得住无半点崩溃?
注意到侯夫人双脚发软几乎是站不住,玉青时眉心一皱快步走了上去。
她无声替下了侯夫人搀扶的手,示意玉青霜扶住她之后才慢慢地走到了皇上的跟前。
皇上看着眼前一身素衣的祖孙俩,心情前所未有地复杂。
“迟丫头。”
“臣女在。”
“你祖母年岁大了,只怕是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你代替你祖母过来看看,这是不是你们府上的姑娘。”
玉青时心里最怕的就是老夫人亲眼见了以后心里会难受,对于这样的安排简直就是求之不得。
她飞快转头叫了一声清松。
玉清松会意马上同手同脚地跑上前去扶住了几乎要站不稳的老夫人。
“清松,你扶着奶奶去边上歇会儿。”
玉清松红着眼重重地嗯了一声,扶着欲言又止的老夫人到了礼亲王命人临时准备的凳子上。
众目睽睽之下,确定身后的家人的注意力都在老夫人的身上,玉青时青白着脸鼓起勇气掀开了遮挡在尸体上的布料。
玉雅莉自出生便是二房最是尊贵的嫡女,徐氏和玉二爷都对她宠爱有加寄予厚望,吃穿用度什么都是最好的,处处精致无双,把讲究二字刻入了骨子里,她大约从未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候。
散乱的黑发被结块的血凝成了一束一束的,失去了活人的温热气,面色青紫手脚僵硬,能看得到的地方几乎都被自她口鼻之中流出的血染透了。
往日的精致不复,入目剩下的满是疮痍可怖。
若不是亲眼所见,任谁都很难想象,曾经一个那么骄傲爱美,正值娇花年华的姑娘竟会变成这样。
看到玉雅莉哪怕是死也未能闭上的双眼,玉青时往下微垂的眼帘无声一颤,在无数目光注视下深深吸气,抬起手轻轻地笼住了她圆睁的双眼。
她挺直了腰板对着皇上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哑声说:“回皇上的话,此人就是臣女的三妹妹玉雅莉。”
皇上紧紧握住礼亲王呈上来的染满了血象征太子私人佩饰的玉佩,闭上眼说:“确定无误?”
“确定无误。”
“好。”
“你过去跟你祖母一起,一会儿朕让人送你们回去。”
“臣女遵旨。”
玉青时低垂着头退到了边上,扶住了老夫人颤抖的手不再说话。
皇上暗藏阴沉的视线从眼前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在皇后胆颤的目光中说:“大理寺和刑部的人留下继续查,唐林。”
“卑职在。”
“你亲自带着人,把行宫四处能出入的门全都堵住,没有朕的许可,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若有违令者,杀无赦。”
“卑职遵旨。”
“礼亲王。”
“叫上在场的大臣,去让人把行宫的门打开,还有,不许任何人通报,朕要亲自进去看看,太子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皇上说完通往行宫大门的方向就让出了一条宽敞的大道,四周都跪满了人,却无一人敢轻易出声。
皇上侧目看了一眼身边摇摇欲坠几乎维持不住往日淡然的皇后,淡声说:“皇后,走吧。”
“若说今日谁最有资格与朕一起进去的,那便只有你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皇后的心里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让皇上踏入行宫的大门。
在宫门外就出了什么多预料之外的事端,谁知道在宫门内藏着的又会是什么?
皇后知道太子不会蠢笨到自己把可让人拿捏的把柄直接扔到明面上,可事情一件接连一件,到了这个地步还不见太子从行宫内出来,或者是行宫内有人冒头,谁也不知道行宫内到底是什么情形。
可就在她准备使眼色让身边的人找机会趁人多溜进去时,皇上却突然说:“谁都不许带随从,也不可脱离朕的视线,谁要是敢在这种时候在朕的眼皮底下作怪,那就休怪朕不顾往日的情面。”
皇上没一个字是对着皇后说的,可字字句句针对的却都是皇后。
皇后的脸色再度一白,却又不得不强自撑出了一副镇定的姿态,只是这样的强定心神,落在谁的眼中都只像个滑稽到了极致的笑话。
除了皇上随身带着的龙骑卫外,所有的随从都被留在了行宫大门之外。
龙骑卫的副首领带着人冲在前头扫清路上的宫人,见一个绑一个,根本不给任何人开口说话的机会。
皇上带着孟公公走在了最前头,身侧是魂不守舍的皇后,再往后,就是纷纷低着头不敢言声的大臣。
众人行过之处,全是被强行摁下去的惊呼之声,见此情形的人心里都是好一阵的心惊肉跳,明明自花园小道上走过了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安静到诡异的气氛却像一只无形的大手一般,死死地钳制住了所有人喘息的喉咙。
许公公就候在内殿的门前。
在看到身着明黄服饰的皇上和皇后一起到了,他的五官因为明显的意外和惊惧迅速扭曲到了一起。
一看他这个神色,皇后的心里狠狠咯噔响了一声。
可下一秒龙骑卫的人就冲了上去,直接反扭住他的胳膊堵住嘴把人摁倒在了地上。
皇上站在门前往里看了一眼,意味不明地说:“太子呢?”
许公公面如死灰地被人松开了捂住的嘴,额头上也冒出了豆大的冷汗。
他支支吾吾的反复张嘴,终于在皇上耐心耗尽的时候颤着嗓门儿说:“回……回皇上的话,殿下此刻正在偏殿中抄经祈福,奴才……奴才这就去请殿下……”
“抄经祈福?”
皇上要笑不笑地呵了一声,说:“朕怎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一颗向佛的心了?”
许公公似乎还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听到皇上这么说当即的第一反应就是:“皇上说笑了。”
“殿下心思纯孝,哪怕是在养伤期间也不忘为皇上的康健祈福,为了祈求上苍保佑皇上万年康健,殿下自入了行宫之后就日夜祝祷亲手抄写经书,为的就是……”
“太子果真有如此孝心?”
许公公哆哆嗦嗦地在地上重重叩首,说:“殿下是国之储君,自然是处处都想着为皇上分忧的,殿下的孝心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是吗?”
“那太子既然是在偏殿祈福祝祷,你身为行宫内的总管太监,为何不跟随伺候?你在这里做什么?”
许公公大约是没想到皇上会如此敏锐,结结实实地愣了下才顶着一脑袋的冷汗辩解说:“殿……殿下祈福之时为表心意虔诚,是不许奴才跟随的。”
“今日不知陛下和娘娘亲至,行宫内多有不妥,陛下不如先去正殿休息片刻,奴才这就去把殿下请来,这样……”
“放肆!”
一直看起来脸上都没什么明显情绪波动的皇上突然大怒,看着近乎要瘫软在地的许公公说:“大胆奴才!到了这种时候竟然还敢出言欺瞒于朕!”
面对皇上突如其来的怒火,许公公吓得狠狠一颤直接瘫软倒地。
可就算是门前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殿内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皇上抬手一摆,身后的人立马上前把倒在门前的许公公捂住嘴拎到了边上。
在许公公惊恐的目光中,紧闭的大门被人缓缓打开,随之飘出的便是一股浓烈到让人觉得诡异的香味。
龙骑卫的副首领一闻到这个味道眉心立马拧出了个大大的疙瘩,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率先朝着皇上递了一个手帕。
“皇上,请用这个先捂住口鼻。”
皇上意味不明地垂眸看了他手中的手帕一眼,冷声说:“这是什么?”
被问到的人明显迟疑了一下,可还是在皇上的目光中硬着头皮说:“这味儿闻起来像是催动男女情热之物,功效还颇为猛烈,少量吸入可有助情之效,可气味如此浓烈的话,吸入过多会导致人理智不清,过重情事。”
副首领话说得好听委婉,可实际上在场的人听了这解释,无比不为此感到心惊。
皇上命太子前来行宫,对外虽说是来养伤,可实际上却是让太子至此反省思过。
可太子竟然在自省期间做出这样的事儿,青天白日之下房内就燃了如此浓烈的助情之物,这要是仔细追究起来,可不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藐视皇威能解释得清楚的。
皇后有心想插话却始终找不到插话的时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上的脸色一寸一寸地黑了下去。
完了。
这下是真彻底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