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籍昨夜就对此有预料,原本准备了一套对庞长老的说辞,只是没想到此刻牵扯到那么多人,不得不重新斟酌。
片刻后,计较妥当,他才开口道:“昨夜偶遇邪祟扰梦,感觉机会难得,加之白天才熟记‘定惊法’的步骤,材料也随身携带,便顺势而为……”
那位“飘飘”朋友,是妫鱼与田恕的软肋,田籍绝不透露分毫,只能将一切推给虚无缥缈的运气。
但此时许阁主显然有意针对,仅提运气,怕是难以搪塞过去。
于是他深吸几口气,露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喃喃道:“先是祷诡,再是昨夜的扰梦邪祟,真不知那藏在暗处之人,还会如何针对我……”
祷诡告死之事,他早已告知庞长老,此时往这个方向一靠,暗示“运气”背后,可能还有别的阴谋,让“巧合”得到了相对合理的解释。
庞长老听罢,顿时露出若有所思之色,并向众人简要说明。
田籍趁机留意姜滢,发现后者居然有些惊讶,心中不由产生一丝猜测。
自己夺舍前发生的刺杀,崔氏母女多少是知道些内情的,否则不会在贼曹里那样表态。
但从随后再次遭遇祷诡来看,恐怕幕后主使,另有其人,这两母女充其量,只是被利用的角色。
当然,也不排除姜滢演技出色,或者飞鸿夫人顾忌其年少经验不足,没有告知全部情况……
这些都是以后考虑的事。
田籍等庞长老说完后,又补充道:“之前紫龙卫曾帮忙除掉祷诡。不知这次的未知邪祟,他们能不能拿住……”
故意提及“紫龙卫”,是为了断绝某些人寻根问底的念头。毕竟相比起泠然阁这种野路子出身,那边才是正儿八经隶属官府的有秩者。
果然,一听到“紫龙卫”三个字,就连许阁主的笑容,也变得有些不自然。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过来,俯视堂下田籍,意味深长地问道:“你昨夜家中,可有桃木或桑木?”
桃木和桑木?
田籍听得一头雾水,只觉对方话里有话,一时不敢开口。
“许阁主,莫要欺人太甚!”
庞长老一声大喝,场间气氛为之一肃。
田籍却因此松了一口气。
还好有庞长老顶着。
“看来,庞长老也意识到问题所在。”许阁主脸上笑意转冷,直视着庞长老,“既然如此,何不查清楚事实真相,好早作打算,以免误人子弟!”
许阁主说得大义凛然,庞长老一时语塞,脸色阴晴轮转几番,终于轻叹一声,对田籍道:“桑、桃二木,皆有辟邪之效。而邪祟中,令人作恶梦者,不外乎图夫与魇祟。其中图夫惧桑木而不惧桃木,魇祟则反之。你仔细想想,家中可有此二木?”
既然庞长老也这样发问,田籍只好搜寻一下记忆。
最后发现,只有家中抵门的木棒,是桑木。
所以,田恕那位“飘飘”朋友,是魇祟?
当他说出“桑木”这个答案后,堂间不少年长的长老,接连发出嗟叹之声,仿佛发生了什么令人惋惜之事,就连庞长老也不住摇头叹气。
只有许阁主神色依旧从容,一副“不出所料”的模样:“果然是魇祟。那田博闻进展如此神速,就不难解释了。”
田籍不明所以,望向庞长老。
“以魇祟入恶梦,确实比图夫更易成功”庞长老沉声解释道,“然而魇祟乃大凶之物,选此作‘刺激源’,看似进展神速,其实后患无穷……”
田籍心中一惊,脱口而出:“有何后患?”
“轻则德性有损,境界再难寸进,重则神明失守,意识混乱,生不如死!”
田籍下意识地联想到“理智值”耗尽的可怕后果,心中顿时凉了半截。
难道昨夜冒险一搏,竟是饮鸩止渴,断了自身后路?
还有,如此大凶之物常年跟在田恕身边,岂不是定时炸弹……
“不行,在这种关键时刻,不能自己先乱了方寸!
田籍心中对自己大喝一声,强迫自己从纷繁的焦虑中挣脱开,慢慢镇静下来。
很快,他在意识云中,有了新的发现。
首先,家里抵门的,确实是桑木。
前夜祷诡再现时,妫鱼还拿这根桑木驱邪祟。
问题是,为何自己如此确定,这是桑木?
要知道前世的自己,虽不至于五谷不分,但对于木材外观的辨别,是真没什么研究……
唯一的解释,便是原主的记忆中,本来就知道这是桑木。
那么,原主是怎么知道的呢?
循着这个思路走下去,他蓦然惊觉,一些潜藏在原主记忆中,从未曾注意到的细节:
这根抵门桑木,是前些年,妫鱼送给原主的……
前夜妫鱼情急之下,用此物驱邪祟,说明她知道桑木有辟邪的作用……
妫鱼很忌讳“飘飘”的事,且从不让田恕告诉田籍……
田恕来他家时,总喜欢翻窗而入……
昨夜那位“飘飘”朋友,一直藏在离大门最远的角落……
这些细节一经勾连,一个出乎意料,又理所当然的真相,渐渐在田籍脑海中浮现。
甚至还有一丝感动。
真相便是,原主之所以能在这个诡异又危险的世界安稳生活多年,并非因为人傻心宽,或者无知者的福气,而是因为在他背后,一直有位默默付出的守护者……
“原主这种大猪蹄子的身边,居然有这么暖心的小姐姐!我找谁说理去?”
心中感慨的同时,田籍又确认了另一个事实。
那位“飘飘”朋友,肯定是惧怕桑木的!
按照排除法,即便它不是图夫,至少不会是魇祟!
确认了这点,田籍立即心中大定,原本紧绷的前额,也渐渐舒展开来。
这落在庞长老眼中,马上成了心性上佳的表现,不由得更为田籍的遭遇感到遗憾。
见田籍这边沉寂,许子婴只当他是心虚,脸色越发倨傲,看了身后二姜一眼,轻笑道:“刚才姨母还说我眼光不好,当这田博闻有什么惊人的资质。看来是她看走眼了!”
“资质再惊人,也不可能第一次仪式就成功。只能是‘刺激源’的问题!”
“呵呵,沾惹了魇祟,再谈资质,又有何用?”
“唉,才踏上有秩之路,就遇到大凶之物,何其不幸!”
几位长老,或附和,或惋惜,许子婴见状,目光一转,阴笑道:“究竟是真的不幸,还是有人急功近利,故意寻求歪门邪道,还不好说呢!”
他语气轻慢,引得亲近庞长老的一系人纷纷侧目。
许阁主轻斥一声“不得无礼”,脸色却无甚责怪之意,反而指着田籍,对庞长老道:“此子德性有损,当好生修养,不宜再冒进。庞长老以为如何?”
庞长老眉头一皱,冷哼道:“田博闻资质如何,是否适合再举行仪式,老夫会亲自确认,就不劳阁主费心了!”
“我当然信得过庞长老的眼光。”许阁主轻捋胡子道,眼睛微眯,“只是长老所推荐的后进弟子中,近三年无人登临秩一。再如此下去,按照阁中规矩,到明年,这上长老之位,可要另择他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