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夫妻多年,早有默契,申弃立即察觉丈夫的异常。
“不瞒夫人,为夫近年也时常梦见一位故人。”邹平答道。
“哦,莫非是北边那位神弓女侠?”
“我这位梦中故人是男子。”见妻子似笑非笑的表情,邹平自然不会傻傻往坑里跳,“跟夫人师姐一样,同样无法问出名讳,看不清面目。只能确定我与他曾是主仆关系,就连彩云保平安的‘去病’符,也是他所赠。”
“怎么可能?”申弃惊奇道,“那符不是你祖传之物吗?”
“我曾经是这么认为的。”邹平蹙眉道,“可梦见过几回与那故人相处的情景后,我却又不太确定了。”
“对了,我还曾梦见那位故人与一个自称是你师姐的侠女关系亲近。”
“你也见到我师姐了?”
这次申弃没有急于反驳,反而认真凝思了一番,追问道:“那你还梦见了什么?”
“我还梦见他说……”
话到一半,邹平忽而胆怯地避开妻子目光,不敢说下去。
这种回避态度自然挡不住申弃的好奇心。
于是在妻子目光不断威逼之下,他终于败下阵来,轻叹道:“他说将来会从南溟归来,让我为他接风洗尘,我还答应到极南之地亲自迎接……”
“极南?那不是祭祀火祖的极南火山吗?”申弃闻言又好气有好笑,“就你这点三脚猫功夫,上山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邹平闻言老脸一红,轻咳道:“为夫好歹也有秩四修为,怎么也算个大能了吧……”
“大能个屁!”事关生死,申弃丝毫不给丈夫脸面,“我就不说你身份的问题了。单论境界,那里是火祖神力外显之地,你一不是圣人,二不是南史氏,除非有圣人庇护手段,否则登山就是送死!”
“难不成你要抛下我和彩云孤女寡母二人,余生以泪洗面度日?”
“我已经失去师父与师姐,如今竟连你也要弃我于不顾么……”
申弃说到伤心处,竟再次痛哭起来。
邹平顿时无力招架,只得温声安慰。
但不知为何,刚刚妻子提到圣人庇护手段的时候,他心中莫名一动,想到了一个东西。
女儿身上的“去病”符。
……
袅袅青烟之间,徐公心有所感,睁开双眼。
“回来了?”
“嗯。”
一副俊逸苍白的脸孔从云烟缭绕中渐渐浮现,正是徐昭。
“差不多都记起来了吧?”
“嗯。”
徐昭依旧惜字如金,父子两一时无言。
片刻后,徐公终于坐不住,从蒲团上起身,走到儿子身前:“侠儿还没归来吗?再过两三年,便要取字带冠了。”
“此事儿臣也在发愁呢……”
说到儿子的事,徐昭终于不再寡言,满脸无奈。
徐公见状,心中莫名快意,直道你小子也有今日了!总算知道为父不易了吧?
“儿臣倒也不是忧虑他成年之事,只是这竖子常年在外行侠仗义,终究与咱们甲木徐氏处世之道相悖,迟早要闯下大祸……”
徐昭本意是借助公族名义,将父亲拉到自己阵线,一同规劝儿子。
哪知徐公闻得此言,反而为长孙开脱道:“我倒觉得侠儿这个选择不错!”
“好比今时今日,你我父子一位山人之圣,一位大史氏之圣,比之单一山人,更能取长补短。若将来侠儿还能成为侠客之圣,那咱们徐氏三代,三种途径,三种圣人,彼时那些黑水蛮子,更不敢轻视我们了。”
“也是,毕竟是乱世啊……”徐昭莫名感慨道,“此去十七年有余,也不知那位如今是个什么境界了。”
徐公闻弦知雅意,接话道:“近年不少人渐渐能忆起往事,圣人更是如此,我猜多半与他即将归来有关。”
“前些年黑水人止步知北县,不正是黑水诸圣亦心有所感,选择静观其变?”
“若能归来,自是最好。”徐昭沉声道,“就怕世人渐次回忆起往事,不是因为有人归来,而是因为有人已经不在了。”
徐公微惊:“你此话何意?”
“儿臣听闻,大约七年前,学宫鸣台地籁便不再损坏,如今更是尽复旧观,甚至尤胜往昔。”
“地籁不再损耗,可能是因为那位故意示好,不再以天籁宣鸣。”徐公推测道,“但也可能是天籁彻底寂灭。”
这时徐昭又补充道;“儿臣自凝聚太岁星入圣后,对天命感应更深,连归墟之海的一些往事也能隐约看清一些。”
“大约在十五六年前,他似乎在海外遭遇了极大困境。”
“什么困境?”徐公紧张问道。
“仙人之地,无法看清。”徐昭微微摇头道,“只能隐约猜到似乎与龙伯国巨人有关……”
“亚仙山么……那还真是极大的麻烦。”徐公脸色变得凝重。
如此各自沉吟片刻,徐昭再次开口道:“无论如何,我们徐氏已经上了他的船,无法再回头,只能寄希望于他平安归来了。”
“以儿臣观星所得,他若再次‘一鸣惊人’,大约便是最近这段时间了。我们也该完成最后一步了。”
“难怪你会主动来找为父。”徐公半是嗤笑,半是恍然道,“说吧,此番又要去哪里?”
“南。”
“极南?”
“不必太南。”
……
歌有终时,路有尽处。
歌声停歇,田恕也走到了自己此行的终点。
举目眺望,废墟连片,火光冲天,寸草不生。
正是故平原城的边缘。
徐侠一路跟来,想到此地一些可怕传闻,不禁胆战心惊,好几次差点忍不住转身离去
但一则师父有命,二则自己也不想被先生看低,故而终于还是咬牙坚持过来。
见先生总算停步,他擦了一把汗,半是担忧,半是好奇道:“听说此地有邪祟火圣人,先生难道不怕吗?”
“怕,怎会不怕?”田恕坦然承认道,“我也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而已,圣人之威,岂能不怕?”
“既如此,先生为何还要来此险恶之地?”
便见田恕回头一笑,自嘲道:“该渡的有缘人已经渡完了,接下来,也该找人渡一渡我自己了。”
“毕竟,我也是一个抱柱的尾生啊……”
先生也是尾生?也有无法解开的心结?
那这位能渡先生这般大能的人,又是何等强大的存在!
思忖间,田恕已经再次往前迈步,走向旧城废墟。
徐侠犹豫了一下,终究是好奇心战胜了恐惧,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