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雄盘腿坐在蒲团上,
他神色平静,一手转动着菩提念珠,一手捧着一部经卷,口中念念有词,使整个居室内都回荡着嗡嗡的诵经声,
连桌台上的烛火,
似乎都因这诵经声而不断摇曳起来。
昏暗的居室中,
诵经声影响下,
一双莹白的手臂从那无尽黑暗里伸出来,环住了康雄的脖颈。
那双手臂,仿佛就与此间浓郁到化不开的黑暗连接着,随着它徐徐环住康雄脖颈,
黑暗里也渐渐勾勒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餸嗒!
哒鬘啰陀,
嗡薩鬘啰陀!”
康雄的诵经声猛然中止,转而结‘固轮印’, 调集周身五大脉轮之力量,对抗着背后那双环住自己脖颈的莹白手臂。
那徐徐收紧的手臂在印咒合力抗御下,渐渐有些松动,
与手臂连接的人形黑暗轮廓的面部,渐渐长出了象鼻,
康雄满脸汗水,趁着这会儿时间,立刻端起桌上一碗暗红的药汤——‘元昭大玉汤’,将之送到嘴边,就要张口饮尽,
偏在此时,
他背后已长出象鼻的人形黑暗轮廓再度挣扎起来,
那条象鼻猛力摆动,
骤然崩解为一阵黑烟, 消失无踪。
环着康雄脖颈的两条苍白手臂中, 左手捧起了那碗‘元昭大玉汤’, 被苍白手臂端起的元昭大玉汤,色泽骤然由暗红变得乌黑,
一阵阵腐臭味道从中散发出来,
莹白的右手在此时掐住康雄的下巴,恐怖的、难以化解的劲力让他抵受不住,当场就张开嘴巴,
眼睁睁看着‘黑身白手瑜伽母’端着那碗散发着尸臭,内里甚至漂浮着蛆虫的药汤,往自己嘴边送!
康雄心神狂震!
不断运转五大脉轮,调集通身力量,
抗御诡对自身的控制!
他周身气孔中喷出蓬蓬血雾,血雾渐在皮肤上,形成了密咒印痂,借助献祭自身鲜血带来的力量,
康雄双手勉强结成不动明王印,
摇舌鼓唇,吐出金刚萨埵心咒!
“唵班杂儿萨埵吽!
唵班杂尔萨埵吽!
唵班杂尔萨埵吽!”
连续诵念金刚萨埵心咒三遍,康雄如小舟般摇摆不定的‘意’瞬间稳固,秘结自身体魄,稳固五大脉轮!
从他背后生出的一双莹白手臂,
似乎亦抵受不住金刚萨埵心咒的力量, 倏忽间回缩进黑暗里。
黑暗里的人形轮廓面庞上, 逐渐长出了象鼻子,亦徐徐引入黑暗中。
啪嗒,
药碗跌在康雄身上,
内里腐臭的汁水遍洒他的僧袍,
雪白的蛆虫在他红色的僧衣上蠕动着。
他却无暇擦拭,满面汗水,大口喘着气:“呼……呼……呼……”
约莫一分多钟后,
康雄才调匀了呼吸,拿起一块手帕,擦拭着脸上的汗水。
他脱下身上已经脏污的僧衣,
将自己脱得一丝不挂,
顿时露出一具强壮的身躯,这副身躯上,遍是血雾喷溅后留在体表的血痂。
那些痂痕形成了一个个密咒符文。
而随着康雄摆动手臂,身体动作幅度过大,那些血痂下登时又崩开一道道细密骇人的裂口!
让他整个人像是一件冰裂纹的瓷器!
裂口里不断渗出血珠,
渗出过量血珠,哺育给那些密咒痂痕,更令康雄的体魄平白缩水一圈,变得干瘪瘦弱。
他拿来一面铜镜,
看着镜中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
忽然发出鬼哭一样的笑声:“哈哈哈哈……修行修行,修到最后原是要把人变成诡!
护法金刚是诡,
百般神魔是诡,
他们践踏在脚下的‘外道’,做成皮具的‘邪魔’,捧在嘎巴拉碗里的‘恶血’,反而尽是取自活人生灵!
恶诡,恶诡,都是恶诡!”
康雄厉声啸叫了几句,
丢下了铜镜,
声音忽然变得尖细而阴冷:“我也要变成诡……”
他在黑暗里赤身站立着,
低低地喘息着,
黑暗又将他包容,浸润他瘦削如皮包骨的躯体,
于是,他的身躯再度强壮起来。
这时,
门外响起僧侣畏怯的声音:“长老,佛子居处那边有消息传来了……”
康雄把脏污的僧袍踢到角落里,
不徐不疾地换上衣裳,
坐在蒲团上,依旧转动念珠,开口道:“进门说话。”
“是。”
一个黄衣僧轻轻推门走了进来。
他身后,
还跟着一个穿黄衣僧袍,戴鸡冠帽,看起来眉目清秀的‘僧侣’,那‘僧侣’进屋之后便有些无所适从,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Ta前头的黄衣僧跪伏于地,
恭敬道:“长老,
今晨佛子已正式开始修行《鹏王摩日大法》,未见有任何长进,未见其有眉心生火莲之相,
未见其有面色发赤,脾气躁狂之相。
只是中午用饭用得更多了些。”
“《鹏王摩日大法》,
上一代住持尊者用了三年零九个月的时间,
才修成第一次第,
此后即位住持尊者,又是数年修行,才在三十岁那年,修成第三次第,便以第三次第‘明炬光金鹏次第’之身,
批命灌顶,开始大明神系缚的修行。
这个佛子的天资,比之上代住持可是远远不如,
心性更是不堪。
他若是能一日修成《鹏王摩日大法》的第一重次第,那才叫匪夷所思!”在自己的底盘,康雄言辞便放肆了不少。
而跪在地上的黄衣僧只是听着他言语,
并不发表意见。
待他说完后,才道:“长老,我已按照您的吩咐,去您蓄养的明妃院,把最近新收的明妃带来了。”
康雄转过脸来,
看了眼无所适从,不知自己接下来要面临什么的‘僧侣’一眼,
点了点头,
向跪地的黄衣僧道:“好。
把东西都准备准备吧。”
“按照以前那般……
都准备好了。”黄衣僧声音有些颤抖。
“做得不错。
你下去吧。”康雄赞赏地看了黄衣僧侣一眼。
黄衣僧低着头,徐徐退出房间,闭锁了房门。
他走近旁侧的柴房里,
从中抱出一个及膝高的坛子,又进入柴房中,从柴堆里拖出一个白泥炉子,用炭将炉子烧得火红,
而后把一个小泥锅填进火红的炉眼里,
开始往里面丢入一块块手指长的铜锭。
……
房间中。
‘僧侣’向康雄跪倒,头上的僧帽跌落在地,一头如云秀发披散开来。
她是一个女子。
她战战兢兢道:“长老,请您救我的父母幼弟,
我愿一生礼佛,为佛陀奉献自身!”
“你的父母幼弟怎么了?”
康雄温和地发问着,
一双莹白的手臂又缠绕上他的脖颈,他身后的黑暗中再度浮现出人形轮廓。
这般诡异情景,
地上的女子并未看到。
她颤声道:“我们的村子里出现了诡,
请长老救救我的父母幼弟,救救我的村子!”
“我佛慈悲,
自当救拔世人脱离苦厄。
更何况,你都已自愿为我佛奉献此身。”康雄脸上带着笑容,他走到了那女子跟前,一只大手抚摸着女子的头顶,
继续问道:“那你可愿做我的黑身白手瑜伽母?
享受无上殊胜之秘法?”
女子农奴出身,
对康雄的言辞只是懵懵懂懂,只是听得其说会‘救拔世人脱离苦厄’,便觉得自己的父母幼弟,自己的村子一定能得救,
如此,她自然连连在地上叩首,
口称愿意。
“好好好!”康雄脸上的笑容更盛。
那双莹白的手臂攀上了他抚摸着女子头顶的手,而后渐渐环绕住女子的脖颈,连同黑暗里的人形轮廓,
贴附在女子的后背,
女子站起身来,开始解下身上的衣物。
……
戒律长老居处的房门、窗户不断颤抖着,
像是有人被关在了房屋里,
不断拍打房门,试图离开。
嘭嘭嘭!
门窗抖落簌簌灰尘,
那阵拍打门窗的动静止歇了。
房门裂开一道缝隙,
一团僧袍包裹着的、人头大的物什从门缝里被丢了出来。
守在门外的黄衣僧见状,连忙抱起那团物什,闪进柴房里,将之填入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坛中,
用泥塞封口。
后往封口上浇铸了一层铜汁,
彻底将之封住!
……
“佛子尊者。”
“我已经请人把您所需的几味药材,交托给了丹加,想必此时药材已经被她藏在您的居处了。”
藏经楼中,
苏午捧着一卷经书阅览着,
同时一心二用,听着身旁广明的回报。
他手下四僧中,
广全是经纶僧,
广海、广通为戒律僧,
而广明则是供物僧。
当下在藏经楼中,其实广全最方便给他回报各种消息,然而因为他表面上是二院长老派系选出的佛子,
却是不可能与尊者系的僧侣走得太近,
在明面上,他该比较厌恶广全、广海二人才对。
如此,便不能再让广全来给他传递消息。
好在广明是供物僧,经常需要查阅经纶,为供物作种种加持,以此作为理由,与曾经被他带入寺院,才能晋位的佛子尊者交谈几句,却是不会引起任何人的疑心。
“好。”
苏午点了点头,
翻过手中《大威德炼魔经咒》第十页,
他遍览藏书楼中典籍,
未有找到关于任何‘地藏王菩萨’的经卷,
而苏午推测,自身的‘眼地藏咒印’想要提升,与地藏王菩萨必定脱不开关系。
因着未能在无想尊能寺的经纶院中,找到任何关于地藏王菩萨经卷记载,苏午转而将目光转向了‘大威德金刚’流传下的《大威德炼魔经咒》。
大威德金刚,既被称为‘降阎魔尊’,
能调伏地狱众生,
那么,参修研究它的经卷,
是否对自身的‘眼地藏咒印’也有一定进益,可以促进眼地藏咒印的蜕变进阶?
“康雄、康智他们两个,都系缚了什么诡类,
背后是否还有其他系缚诡类的僧侣支持?
这些交给你们调查的问题,
现在可有端倪了?”苏午捧着书卷,漆黑的眼眸中,隐约有漩涡转动,他看似漫不经心地向广明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