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汤圆,一支珠花,一方帕子,一本花样子,一个荷包。
以上,是程丹若收到的束修。继吉秋和掌『药』后,三个女史并一个女秀,都过来蹭课了。
她们都识字,学过粗浅的『药』理,是再好不过的学生。
程丹若白天看病,晚上回乾西就为她们讲课。
先讲理论。
“望闻问切,首先要知道问什么,一般有以下几:寒热、汗、大小便、饮食,遇到女子,问月经。”
讲完问、望、闻,再学诊脉。
这是最难的。
她教的是寸口诊法,左右手各有寸、关、尺三部,要切六部。
而这几乎是她从程父身上唯一学会的东西。
三岁穿越,六岁允许学医,一直学到十岁父母双亡,近三年的『摸』索,程丹若能把出不同脉的区别。
偏偏这一是没法教的,只能『摸』,感觉。
授课之余,免不了八卦几句。
近日,宫最大的新闻莫过于藩王子女。
正月鲁王妃自焚而死,皇帝下旨,说愿意送女上京的,可以代为教养,四月过去,差不也到了时间。
藩王们反应不一,有的表示子蠢,就不□□帝了,有的却女都送了来。
眼下,宫里又了三个人。
承郡王荒『淫』无度,郡王妃直接带着亲子来了。安王则是送来一个女和一个子,没有嫡出子女,女皆是庶出。
加上鲁王孙,丰郡王,齐王之女嘉宁郡主,京里一口气出六个皇亲国戚。
皇帝又下旨,令丰郡王、鲁王孙、承郡王世子、安王之子,入住慈庆宫,每日由翰林院侍讲为其上课。安王之女未有封号,暂时与嘉宁郡主一道,住于撷芳宫与荣安公主作伴。
慈庆宫,皇子居。
谁听见这道旨意,不心里复一遍“今上无子”?
“这几日,我等还是不要离开内廷为好。”掌『药』毕竟是老人,沉稳地告诫,“外朝人事复杂,惹来麻烦,谁也不好救们。”
众人纷纷应下。
程丹若赞同,决定暂时别去典藏阁借书了,那边离慈庆宫近。但除此之外,她从未想过此事会和她有关系。
直到五月,圣驾往万岁山前『插』柳,突发奇想,令诸王孙比试骑马『射』箭。
端午是个好季节,天气不冷不热,少年春衫薄,正适合搞户外活动。
往年,皇帝要么去西苑看龙舟,要么就是去万岁山看跑马走解,但年年如此,实看腻了。
折柳罢,见万岁山地方开阔,景『色』优美,十分适合跑马,自然而然地想起宗室弟子,便命们比试。
皇帝亦有私心,诸王孙都是自家血脉,不能丢脸,故令谢玄英随侍,不叫打击旁人自信,又道:“不过舒展筋骨,尔等莫要拘束,赢的有赏,输的改明再比就是。”
闻言,鲁王孙略有为难,丰郡王从容自若,安王之子有些紧张,承郡王世子却大大咧咧,信心满满。
可皇帝本就是『摸』底考,哪会让们拒绝,立即命人布置箭靶。
“谁先来?”问。
丰郡王马上出列:“臣欲一试。”
“好。”皇帝面『露』赞许。
丰郡王挽弓搭箭,箭矢极速『射』出,稳稳扎进靶子。
围观的谢玄英没有吱,发了,箭靶的距离说是百步,其实不到,最只有十五丈(50米)。
即便如此,准头也算不错,怪不此人野心勃勃,确实文武双备。
下一个,安王之子。
第一箭,脱靶。
第二箭,脱靶。
第三箭,小监偷偷箭靶挪近了些,终于擦着靶子边过去了。
皇帝摇摇头。
接下来,鲁王孙与承郡王世子谦让。
“兄长且去。”承郡王世子说,“不用管我。”
鲁王孙以为准备一鸣惊人,只好先上。
,拉不开弓。
“您试试这个。”旁边的监递过一把拉力小的弓,外形却一看不出来。
鲁王孙憋红脸,勉勉强强箭『射』了出去。而箭不要说脱靶了,离靶子老远就掉了地上。
皇帝怜悯的遭遇,故不责备。
承郡王世子最后一个上场,挑挑拣拣,选了一把最威风的大弓,试试拉力,竟能拉开,顿时面『露』喜『色』,大模大样地站好,拉弓搭箭。
谢玄英微微拧眉。
这姿势,这踏步的心,怎么看都不像是……
箭离弦而去。
制作精良的弓有着良好的蕴力,推动箭矢划破空气,『射』入了靶子——旁边的小监。
箭头完全没入血肉之躯的刹那,箭羽犹且颤抖动,余力未消。
小监惊愕地瞪大眼睛,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鸦雀无。
小监“噗通”倒地上,想叫,喉咙却掐住似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还是皇帝身边的伴当朝身后做了个手势,两个年轻力壮的监赶紧过去,箭的小监架到了一边,命人赶紧送走,别扫了兴致。
“失手,失手。”承郡王世子大言不惭,“再来。”
递弓的大监仍旧笑眯眯的,递上一支新羽箭。
谢玄英朝侍卫使了个眼『色』,们各自挪几步,暗调整了站立的位置,挡皇帝周边,确保箭『射』再烂,都不会碰到皇帝一根毫『毛』。
一切井然有序,好像意外不曾发生过。
但也只是“好像”。
能够随侍皇帝身边,经是了不的脸面,更不要说王孙面前『露』脸,这个倒霉的小监十分有来历——干爹,就是皇帝最器的大监之一。
有这层关系,不至于叫箭后就丢到一边等死。
与相熟的老宦官不忍,远离了皇帝,就吩咐手下的小宦官:“去趟御『药』房,问们能不能来看看。”
御『药』房的监也学医,但们的本职是与医院互为表里,掌管皇帝的医『药』,虽懂医理,却更擅长内科、推拿之类的皇帝日常需之技。
因此,那习医的宦官来是来了,一见就摇头:“棍棒伤我还能治,这……”同是无根之人,难免有些同理心,迟疑半晌,说不出让等死的话,便道,“不然我替拔了箭,生死由命吧。”
箭的小宦官疼浑身抽搐,气若游丝:“我们、我们这些人,本就是……贱命一条,试试——但我、再让我再见见我的同乡……”
其宦官知道是无妄之灾,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兔死狐悲的。
心肠好的便说:“是常来的小瓶吧?我去替叫她来。”
“谢哥哥。”小宦官泪如雨下。
一刻钟后,李小瓶匆忙赶来,看见就哭了:“木头,怎么成了这样子?”
“小瓶姐!”小宦官大名叫李有义,和李小瓶都是李家村的。两家都穷,以李小瓶进了宫,李木头亲爹送去割了一刀,换来全家活命的粮食。
两人相差五岁,却情同姐弟,一直互相扶持。
李小瓶生病住进安乐堂,李木头还给她塞了自己的积蓄。否则,一个佛殿里扫地的宫女,哪能拿出那么银子贿赂嬷嬷。
“我攒的银子……给我爹……”李有义恳切地看着自己的姐姐,“弟弟,不要再进宫……”
“不准说这样的话!”李小瓶紧咬牙关。她自己生死线上走过一回,『性』情反而更为坚韧,安慰,“箭而,□□就好了。”
但御『药』房的习医宦官不敢承诺:“箭伤最难治,我可不敢保证。”又说,“医院里有会治的。”
李小瓶的眼亮了又暗:“我们这样的贱命,就算是寻常医士也不会肯的。”说着,语气突然振奋,“等等,我记程姑姑说,她会治金镞,去安乐堂!”
“女医?”习医宦官嘀咕着,却没阻拦。
没把握治好,万一死了,反惹一身腥,何必自讨苦吃?遂道:“也好,们快些去吧。”
人就这样抬到了羊房夹道的安乐堂。
程丹若陡然见到一个箭的病患,吓了一大跳:“哪来的?”
李小瓶满怀希望:“姑姑,能治吗?”
“治是能治,死活难说。”程丹若放下医书,实言相告,“箭伤很难治。”
“疼——快拔吧——”李有义也算能吃苦,可箭伤痛不欲生,快要崩溃了,“求求——啊!!”
惨叫撕心裂肺。
程丹若说:“抬到那边。”
她打理安乐堂两月,早对布局做出改变,外面的一间屋子,里间始终空着预备做手术室,每日打扫通风。
“摁个手印。”风险告知书也拟好了,她非常冷静地通知,“箭伤不好治,可能引出其问题,比如发热、流脓、失血,都可能会死,明白吗?”
李有义哀求:“姑姑快救我,我实受不了了。”
程丹若很同情,可医生也必须保护自己:“知道还决定让我治,就摁手印。李小瓶,是什么人?我刚说的都听见了吗?”
李小瓶说:“我是姐姐,我也要摁吗?”
“是的,和都要。”程丹若让吉秋拿印泥来,又吩咐慧芳,“拿麻『药』来。”
古人有使用麻醉剂的记载,“凡俗整骨,必先用麻『药』患者麻倒,不知疼痛,方可用利刀割开取出碎骨”。
比如麻肌散,主要成分是:川乌、草乌、南星、半夏、川椒,治疗外伤,也有用曼陀罗花浸酒的。
而她按照《伤科汇纂》制作的麻『药』,成分更简单:草乌3钱,当归2钱半,白芷2钱半,热酒送服,专门治整骨取箭头。
李有义灌了麻『药』,终于略微安静。
程丹若又捆绑住的四肢,以防麻醉期间醒来『乱』动。
吉秋给她看通知书,上面经有两个手印。
“收好。”程丹若说,“们外面守着,我给拔箭。”
吉秋问:“可要我等帮手?”
程丹若摇头:“血腥了。慧芳,水呢?”
慧芳端来一盆干净的水,手拿瓢,舀水让她洗手。
程丹若挽起衣袖,按照步骤仔仔细细地洗手,而后,独自走进手术室。
为了视野,窗门都开着,但屏风挡住了外界的视线,她立即取出医疗箱的酒精棉,消毒器械。
并为自己戴上一次『性』口罩和医用手套。
取箭开始。
说实话,李有义真不是一般地幸运,能坚持到安乐堂,足以证明不曾伤要害处。
伤口离心脏挺远,右胸部,离肝胆脾胃都很远,只伤了肺部。
最要的是,供给王孙比试用的箭矢,簇新不生锈,还非常干净,完全不像是战场上的箭,箭头可能污水、粪水里浸泡过。
“幸运的家伙。”程丹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