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郡主明显有话想和程丹若说,但她身边的宫婢迅速制止了她。
“郡主,女官身负皇命,恐怕没有时间同您谈笑。”宫婢笑盈盈地说着,手紧紧扯住女孩的手臂。
“放肆。”程丹若登时肃容,看向僵住的宫婢,斥责道,“郡主问话,岂有你越俎代庖的道理?”
宫婢反应也快,马上道:“奴婢该死。太妃娘娘关照,要奴婢看顾小郡主,奴婢一时心急,说错了话。”
程丹若大皱眉头,却没有再搭理她,垂首道:“回郡主的话,微臣受太妃娘娘之命,协理王府诸事,不敢懈怠。您若想知道京城的风物,可与太妃娘娘开口,待娘娘首肯,微臣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郡主却露出几分惊慌乃至惊惧,勉强道:“我不知道女官有事,那便算了。”
宫婢松口气,赶忙说:“还要给太妃请安。”
“恭送郡主。”程丹若欠身。
小郡主被簇拥着,毫无反抗之力地离开了。
程丹若目送她离去,表情却有些凝重。哪怕她不是真正的官家小姐,但在皇宫里耳濡目染,也知道真正的皇亲贵族是什么模样。
这个小郡主一看就没当几天郡主。
当然,这不是说她身份有问题,是被冒充的。她的皮肤很细腻,面色红润,牙齿整齐洁白,头发乌黑,普通人家养不出这样的营养状态。
王太妃也绝对不会蠢到混淆皇家血脉,尤其只是个郡主,她必然是鲁王的亲生女儿,只不过,在此之前,应该只是鲁王府里不受宠的透明人。
她想和自己说什么呢?
程丹若思量着,次日便请来了太妃身边的张嬷嬷。
“这事论理不该我多嘴。”程丹若说着昨晚打好的腹稿,诚恳道,“但太妃多次赏脸,实在令我受宠若惊。”
张嬷嬷的嘴角出现一道浅浅的笑纹。
她们分析过程丹若,昨日敲打宫婢出言不敬,可见其脾性正直,教郡主该如何为人处世,能窥其人品端良。既是一个品行方正又贤良的女官,那么,受到鲁王府隆重招待之后,想回报一二,也是十分自然的事。
因此,她并不意外,反而叹口气,道:“郡主疏于管教,让女官看笑话了。”
“哪里的话,太妃年事已高,底下的人也不好老拿小辈的事惊扰。”程丹若体贴地替他们找借口,接着,话锋一转,“不过,郡主岁数不小了,该学的还是得学起来。”
张嬷嬷道:“慢慢教吧。”
程丹若思忖片时,平常道:“要是太妃不嫌弃,我可以陪郡主说说话。”
“您是京城来的贵人,怎好麻烦?”张嬷嬷也说出预备好的借口,推辞道,“太妃已命老奴去郡主身边伺候。”
这就是不想她接触的意思了。
程丹若如释重负,笑道:“太妃娘娘思虑周到,是我唐突了。”
一副也不想沾手麻烦的样子。
张嬷嬷也安心,好话连串:“您是一番好心,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张嬷嬷方才告辞,彼此心中都十分满意。
两日后,程丹若再度前往书房还书,并假托要他们买阿胶,单独见了面,请他们帮忙...
调查几件事。
留下的护卫闲得发慌,尤其想着在前线的人能立战功,自己却只能每日在王府打卡,巴不得有点什么事情做,忙不迭应下。
几日后。
程丹若得到了较为确切的消息。
小郡主的身份确实没问题,她是鲁王的幼女,生母却很上不得台面,是不知道鲁王从哪里弄来的道姑,还俗为妾。
但因为身份太低,始终没有正式名分,不得不常年在东苑伺候。或许是她生有子嗣,鲁王网开一面,并未将人杀死,只是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就是了。
“老更夫说,十八日晚上,在王府附近听到过动静,天明的时候,抬了几具尸体出去。”护卫详细地说,“王府时常有年轻女子横死,贫穷人家爱配冥婚,故而当夜又有几个胆大的打行混混跑去刨尸,没想却都是壮年男子。”
程丹若:“然后呢?”
“这也是桩稀奇事,不难打听,隔日晚上,王府就失火了,火红透半边天,隔日叫人进去抬尸,有男有女,至少上百具尸体,可把媒婆累坏了。”
程丹若问:“媒婆?专门配阴婚的?”
“可不是,这兖州府城也是稀奇,生意做到王府头上。”护卫冷笑。
程丹若立即道:“你想办法弄清楚,她有没有见过那些死掉的女尸,都是怎么死的。”
恐怕,鲁王府的人永远不会知道,底下竟然有这么一门生意。若他们以为,尸体抛到乱葬岗,就该被野狗啃得乱七八糟,掩去一切痕迹,那么,或许有非常重要的线索留了下来。
“小心办,千万别叫人发现我们在查。”她叮嘱。
谢玄英留给她的十来个护军,都是他亲属的部下,不仅忠心还能干。临别前,他们被再三叮嘱,必须尽心替程女官办事,因而不敢懈怠,连连道:“属下一定办妥。”
他们没让程丹若失望。
媒婆在威逼利诱下,很快说出实话。
男尸她是不看的,谁家没死掉的光棍啊,女尸却会亲自检验,看看岁数样貌,好配合适的男人。
她非常笃定地告诉护卫:“女的都是被勒死的,舌头都被挤出来了,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塞回去。”
程丹若沉默片时,缓缓问:“一共几个知道吗?”
护卫答:“十八个。”
她心中冷笑。
十八个年轻女人,全部被勒死,鲁王府要隐瞒的秘密,一定不小。
就在程丹若探索鲁王府的隐秘之际,谢玄英在前线迎来了真正的挑战。
梁太监领着两千亲军,来到了东平县。
“谢郎,幸不辱命。”梁太监笑眯眯地说,“咱家终于能歇口气了。”
这话听在蒋毅的耳朵里,可以翻译成:给钱,不然就在皇帝面前告你渎职。
他给下属使个眼色,让他们赶紧去把装银子的箱子搬去太监的房间。
然而,谢玄英只是点点头:“辛苦梁公公了。”
梁太监笑说:“咱都是给陛下效力,哪敢说辛苦。倒是谢郎消瘦了,您给陛下办差的心意,咱望尘莫及啊。”
蒋毅:“……”
谢玄英短暂地笑了笑,说道:“您先休息,晚些再说话。”
梁太监拱拱手,告退了。
蒋毅暗暗道稀奇,难不成这次遇到个勤恳办差的好太监不成?
然后,属下就回来告诉他,银子送过去了,梁太监的干儿子才不用鼻孔看人,不然好像打算随时在营里突击检查,履行监军之责。
蒋毅悟了。
怪不得小侯爷竞争失败,圣宠如斯,谁能与之争锋?看来没意外的话,这次的战功得分一大半过去。
他调整态度,晚上制定策略时,更仔细小心了。
“谢郎不擅长水战,故奇袭唯我领兵。”蒋毅觑着梁太监的脸色,斟字酌句,“近日贼寇异动频繁,显然也在从后方调兵遣将。梁公公,不是我说,马贼都是急功近利的匪徒,他们肯定不舍得放弃骑兵之便利,必与我等在此区域开战。”
他指着地图,分析道:“马贼再蠢,也知道我们有水师,怕是不敢离河太近,最适合伏击之处,莫过于石门山。”
但又笑道,“马贼有二,素来互不服气,恐怕不敢一人引诱,一人伏击,生怕自己吃亏。因此,兵力应当只有一千余。”
梁太监捧着茶盏:“此处可做文章。”
“宵小之徒,从来不顾大局。”蒋毅看向谢玄英,“这就拜托给谢郎了,若能擒获这两人,必是大功一件。”
谢玄英知道,蒋毅在给他送人情,亦不多言:“好。”
别的不说,蒋毅很满意三公子的知情知趣,没本事混功劳不怕,怕的是没本事还要指手画脚的人。
这样就很好。
接着,便是行军前的一系列常规措施,调兵、调运粮草、整编部队,与手下的将官交流商议细策。
此时就凸显梁太监的重要性了。作为御马监的掌印太监,他有着丰富的监军经验,且是真懂行,不是吉祥物。
面对不爽的家伙,他们只要在粮草上拖下进度,就能让对方生不如死,赶紧送钱消灾。但一旦配合起来,调度迅速,国家机器能够高速运转。
将官们也没有故意作对,暗藏心思的情况。
谢玄英十五岁就入职宿卫,最早在锦衣卫当花瓶,后来在宫廷禁军上班,三年下来,同二十二卫的将领怎么都混了个面子情。
这也是皇帝选亲军的目的,谢二在靖海侯的安排下,早早与五军都督府的各卫来往交际,人头熟,而谢玄英熟悉的就是亲军。
他有圣宠,有身份,差的只有实际的功勋。
但现在,机会不就来了吗?
和郑百户一样,他们都知道,这是借谢郎立功的好机会,谁敢作妖?
然而,最大的优势还不是太监和将官。
是军士。
蒋毅调度的是卫所的兵,乃是世袭的军户子弟,有优有劣,良莠不齐。但亲卫是募兵而来,每年的军费开销就是一大笔钱。
他们不需要屯田,虽然也有一些京城防务的工作,但主要任务还是训练,保证战斗力。当然,军饷克扣难以避免,练兵十天晒网两天打渔也正常,可不管如何,他们能拿到一些兵饷,能接受基本训练。
这是一支正规的受过训练的部队。
梁太监和蒋...
毅都不觉得,谢玄英当诱饵会有危险,全在此处。
有兵、有马、有甲胄和武器,对上乌合之众的叛军,假如还能出事,谢玄英还是马上滚回京城,去翰林院上班吧。
三天的准备工作结束。
拔营东进。
骑兵在广袤的平原,速度相当惊人,没几日,就逼近杏山。再往前,就会进入此地最适合伏击的一片山地。
果不其然,在前打探的塘报骑兵回来,说在前方发现了一队叛军,摇的白旗,人数应该不多。
“将军,此乃诱敌之策,不可贸然追击。”李伯武马上提醒。
按照蒋毅的提醒,确实不该冒进,但此时,郑百户过来说:“我问了向导,东北方向的山是什么地方,他说那是彩山,假若我们往北绕过这条路,在那里也会遇见一条狭长的山路,只是没有石门山那么险。”
李伯武一怔。
“敌人抢先我们在此处,有没有可能两地皆有伏击?”郑百户面露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