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章 黎明的遗产

“这是诱变催化剂？！不……不对……这是你身体里的……这是你身体里的……？！”

萨克斯一步步后撤着，在卡恩怔怔的注目中渐渐扭曲了四肢，肩部，颈部。一颗颗形状畸变的金属锥刺从他的皮肉之下破开。

那些乌黑的铅潮狂暴起伏，上下波动，随着萨克斯的畸变宛如立体的心电图一寸寸杂乱跳动，最终化作奔腾的黑潮彻底炸裂在了空气中——

“啊啊啊啊啊——！！！！！！！”

轰！！！！

像是乌黑的烟花雨，又像是密集破开的弹珠，大量的钢铁替代了萨克斯的肉体，以极快的速度从脱碳原液注入的针孔中扩散到全身。

他没有图灵那般长期经受妖神因子浸润的身躯，也没有本就是妖神体系之下的幻肢调节生理异变。所以他即将变成一尊杂乱无章的钢铁雕塑，就像那些转化失败的动物一样。

看着这尊后现代装置艺术雕像缓缓成型，卡恩彻底呆愣在了原地。

当她被萨克斯带走时，心中是茫然和警觉的，但对方毕竟是血亲，而且是唯一且共同度过了十几年的血亲，所以她选择了相信。

等到萨克斯告诉了自己他的目的后，卡恩难以置信曾经的血亲会产生如此荒诞的想法，但他还是血亲，她能感受到萨克斯言语之间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和那条亲情的纽带。所以她想要一边了解具体情况，一边说服对方。

但当图灵从天而降，萨克斯吐出了他那完全有悖于过去的想法时，卡恩震惊了。

“他们的牺牲是值得的。”

这句话撕烂了萨克斯曾经的身影，撕碎了可敬之人心中的执念，转为了另一种看不到头的极端。

这还是自己曾经的血亲，敬爱的爷爷么？

似乎在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掌控。自己，萨克斯，图灵。

威尔逊公司，虫巢，世界树。

也许这就是和虫巢对垒的后果。但或许，在自己还是个小女孩儿，在瘟疫中握着母亲手骨的那一刻，此时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无神的目光看着软倒在电箱旁的图灵，满地的狼藉，耳边影影绰绰传来的警笛声，最后回到萨克斯已经固定在地面的背影上，他的上半身还在挣扎。

随后，那颗头颅侧转，对上了她的目光。

这一刻，她的自信和冷静，聪慧和理智，在萨克斯回眸的背影上彻底崩塌。泪水滚动着流出，冲散了脸颊上的尘埃，就像撕碎了她最后一丝理性那样：

“爷爷……”

施加在身体中的负面效应早已消除，她起身奔向正在步入死亡的萨克斯，一把扶住了那尊即将后倾在地上摔得粉碎的铁雕，抚住了那张迅速变得苍老，变回她所熟悉的血亲的模样。

萨克斯颤抖着嘴唇，明亮的蓝色双眸正在变得灰败，变得浑浊。一息尚存的他抬起手臂，在半空中颤抖着伸向卡恩的脸颊：

“……我的孙女……”

“卡恩，回来……”

图灵勉强颤抖着咽喉，眼中的紧张并未消散。但他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做任何动作了，他随时都可能因为颅内出血而晕倒。

而此刻卡恩的耳边除了萨克斯气若游丝的呼吸外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她扶起这名养育和陪伴了自己一辈子，并几乎给了自己一切的老人，脸上无声地流淌着泪水。

“……我还是……失败了……”

萨克斯艰难地吐着音节，那只正在高速转化的手杖被握进了沾染灰尘的雪白手心。

“……我没能找到……真相。也……没能尽职。”

那浑浊的双眼中，卡恩似乎看到了他过去的影子，正在逐渐重叠。

也许是死亡破灭了黑潮，萨克斯正在逐渐变回曾经的模样。

“事情不应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果我们能早一点找到你……”

“不，或许就是这样……才是正确的。”萨克斯仰望着星空，眼神逐渐无光，“我感受到了……呼唤。”

卡恩勉强露出微笑，悲戚的嘴角紧紧抿在一起：

“是天堂么？”

“不……”

“是深层网络。”

晶莹的双眼骤然停滞，卡恩身形一顿。

萨克斯豁然暴起，在图灵逐渐加重的呼唤中一把抓住了她的肩头：

“我失败了……但是你还可以……你还可以！！！”

“我把这一切，全都给你！！！！”

“卡恩，离他远点！！！”

嗤——

锐利的手臂刺入了她的腹部。

……

……

“到底发生了什么？！千面现在人在哪里？！”

图山一把拽住银翼的胸膛，音色隐隐癫狂。

“米克顿军来袭。因多米诺援军，我们成功剿灭对方全军并俘获了高质量俘虏。千面……他解决掉了王蛇之尾，然后带着伊万诺维奇的切尔诺博肯推进器朝着西边去了……”

此刻前线已然大获全胜，但激动的银翼直接被亲临战场的图山拦住了去路。

“世界树的人在哪儿？”图山当然知道图灵坐着流星飞了，但问题是飞哪儿去了。

“大部分还在黄龙要塞中，但都是些生物兵器。真正领头的没几个，好像是突然接到消息走了。”

“去了哪儿？”

“不知道，他们的地下网络似乎布到了黄龙要塞脚底下，那些晋升者一钻就没了影子，但看起来应该是很紧急的事儿。”

紧急……

图山眉头一皱，世界树的紧急撤离人手，说不定和图灵有关。

“那伊万诺维奇人在哪儿？”

“在带着人打扫战场……”

“他妈的老毛子……”图山狠狠啐了口痰，带着大批部队就朝着伊万诺维奇的位置赶了过去。

自己儿子生死未卜，你他妈个捡漏的还好意思打扫战场了？世界树和克罗恩发话了吗？！

但刚刚走出去没几步，一名信使便穿过部队飞速来到他的跟前，神色紧张地拦住了他：

“图先生，紧急情况。有您的卫星电话……”

“一会儿再说！”

图山现在哪有功夫理会什么紧急情况，找到世界树和多米诺的头头把儿子人找到了再说，但信使直接不顾上下级关系一把扯住了图山的手臂，在对方凌厉的目光中附耳：

“是铁幕的人打来的……”

深邃的瞳孔骤然紧缩。

……

……

闵拜思长河流域，所有的晋升者高层已经守候在了此地。所有在附近的邦加聚落全部净空，密密麻麻的妖械军团的遍布整个河岸，就连蛛母都来了。

硅基态虫洞生成的钢铁蠕虫钻出地表，游鱼带着部队一跃而出，走向河岸边的蝰蛇：

“还没到么？”

“水生军团的移动速度虽快，但要把人从雷伊尔海峡接回来还是要费些时间。应该快了……”

话音未落，下方的河流一阵湍急的水流，河潮翻滚，一块块漆黑的影子出现在了河域下方，为首的巨型鳄鱼带着一众两栖妖械悍然跃出，张开的大嘴中钻出了两道人影，其中一人正是绿发飘扬的卡恩——

“来了！”

军团齐动，进入高度警戒状态。一众高层顿时散开一半用世界树根须严密封锁周围的一切地形。

世界树独立的医疗团队接过卡恩怀里的人影接入幻肢维生设备，并径直送入蛛母的【生物算法培育舱】。无数锥刺深入图灵的身躯，为他注入大量营养的同时尝试唤醒其体内的幻肢。

密集的聚合物蛋白丝包裹图灵的身躯，卸掉他脸上的面甲并遮得的严严实实，同时提供高额的生理修复功能。

随后才是从钳嘴鳄口中接出的沙加拉和诺特斯两狐。

即便只是一闪而逝且戴着卡恩提供的面部遮挡，但千面此刻的惨状依然落入了游鱼和蝰蛇的眼中，两人指挥者队伍，互相碰撞的目光一阵神色变幻，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说，有蛛母在千面很快就能恢复过来。我已经通知了哈迈德和茨菲尔德，让其他的医疗专家离开。一切由我来安排……滚开！别碰他！”

一股狂暴的银潮闪烁着青绿色电光将试图上前查看舱体的庞豹当场轰飞。

看着卡恩电光闪烁，一副煞气凛然的模样，游鱼略微缩了缩脖子，高声下令道：

“医疗团队将培育舱带走，一切情况不得过问，由威尔逊女士定夺。”

四周的留在河边的几个高层这才缓步散开，顺便扶起了疼得龇牙咧嘴的庞豹。

“在千面醒过来之前，世界树一切运行由我指挥。游鱼，你和蝰蛇立刻回去前线接管黄龙要塞。克罗恩是自己人，但是提防着点冰堡人。其他的布置和之前一样保持不变，现在，行动。”

游鱼和蝰蛇面面相觑，但卡恩已经赶走了四周的医疗团队，只留下了寥寥几人，并唤起硅基态虫洞，推着装载图灵的生物算法培育舱步入其中。

“等等！那蒙拓城……”

“蒙拓城有我在。”

冷冷地抛下一句话后，硅基态虫洞将卡恩等人彻底吞没，还有一具奇怪的铁疙瘩，看上去，像一座雕塑。

“情况不妙啊……”蝰蛇缓缓说道，若有所思瞟了眼游鱼。

“威尔逊小姐的意思很明确了，她会搞定的。我们走……”游鱼明显没想在千面的问题上说太多，转身就唤出了另一道硅基态虫洞，蝰蛇紧随其后：

“你误会我了，上一个背叛者尸体可还在灵魂坟墓躺着呢……我是说，打下了黄龙要塞，现在虽然我们三方都是盟友关系，但千面不在，随时都有可能撕破脸皮。更何况我们还是直接接管整个黄龙要塞，你觉得那两边会同意么？”

游鱼顿时停下脚步，看向了蝰蛇：

“你好像已经有想法了？”

“水螅虫现在被砸了个半身不遂。不过那两拨人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靠着已经蔓延到黄龙要塞的世界树根须，直接控制他们不是难事。那个叫图山的交给我，你去制住伊万诺维奇。我们先下手为强……”

游鱼无奈地摇头打断了蝰蛇的大声密谋：

“你觉得，千面凭什么让我来管整个世界树？”

后者一愣：“凭什么？”

“凭我会思考。”

等到蝰蛇回过神来，游鱼已经钻进硅基态虫洞中了，顿时颇为不爽地追了上去：

“你什么意思？我的考虑可都是为了组织……”

“把你的交流电收起来吧，今天剩下的时间用不着打打杀杀了，相信我。”

……

……

……

王蛇之尾的死亡，为漫长的黑夜彻底画上了句号。

世界树，克罗恩，还有多米诺三方组成的联军彻底击垮了巫氏重工，并将米克顿赶出邦加。此刻除去那些夹缝求生的小组织外，掌控整个邦加的就只剩下了三股势力共同瓜分。

只是千面的突然消失，让短暂联合的另外两方隐隐有些再度燃起的摩擦，在卡恩的安排下，游鱼及时回到了黄龙要塞主持大局，并宣布千面在和王蛇之尾的作战中受伤，咬定一切由千面伤势复原后再作定夺，再点出王蛇之尾死亡对战局的重大影响，加上各种世界树牵头的利益条件下，另外两边也就暂时消停了下去。

一边是有合作基础的多米诺，另一边是已经被强制征召的龙脊，以及亲爹图山，这样的安排都不会有太多异议。只是图山那边还在不断追问千面的状况，甚至直接暂时住进了蒙拓城中，让世界树一方有些摸不着头脑。

而伊万诺维奇虽然同意了游鱼的要求，暂歇几天，不过千面走之前借走了他的切尔诺博肯推进器，他朝着要拿回来，只是图灵此刻依然无法出面，闹腾了两天后也就沉了下去。

而黄龙要塞呢？

以世界树牵头，三方驻军共同把守，以防对方偷走战果。至于俘虏，则交给了世界树来关押。因为其他两方没有关押大批量战俘的条件，零星几个重要人物关起来还凑合，人太多他们一般是直接移送给背后的势力。

至此，这场战争彻底画上了句号，剩下的，便是等待千面出面，三方共同分配战果了。

三天后。

沉寂了足足四十多小时的生物算法培育舱内，图灵睁开了双眼。

眼前是一片绿色的营养液，密集的气泡从脚底升起。扣在嘴部的面罩正向自己输送着氧气。

目光还有些木然的他动了动身躯，感觉到巨大的聚合管道正连接在自己的后脑上。大大小小的世界树根须接入后背，还有舱内的各种尖刺。

是蛛母的生物算法培育舱……

就像做了一场漫长的梦，当脑部神经重新活跃，图灵骤然瞪大了双眼，巨轮上爆裂的黑潮仿佛近在眼前，最终定格在萨克斯刺入卡恩腹部的一幕，大量的气泡从舱内升起——

滴滴——！

生物算法培育舱绿光一亮，伴随着营养液的抽离而瞬间打开，图灵苍白的身躯朝着地面摔去，随即便落入了一道柔软的怀抱：

“醒了？”

模糊的视觉中，宝石般的两点青绿色反射着眸光，图灵深吸了一口浓郁的芬芳，夹杂着酒精和醉人的味道：

“卡恩……”

朦胧的视网膜逐渐清晰，在那张清冷的面容上，图灵没有看到任何令自己担忧的情绪色彩，只有那一抹宁静的微笑：

“欢迎回来。”

在那眼眸的深暗处，一点乌光在隐隐跳动，但却泛着青绿色的电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