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鸦影腾过枯枝,扑腾着湿润的翅膀让刺耳的叫声扬满夜空。
惊雷闪耀了倾盆大雨,它们在乌云中炸开,让布满尖刺的高塔影影绰绰地闪烁着。龇牙咧嘴的石雕静静地蹲立在尖塔侧脚,苔藓蔓生的无神石目俯瞰着下方掠过的袍影,雨水汇聚到它狰狞的下颌,滴落在猎人漫反射的披肩上——
啪!
棕色的皮靴踩起水洼,让它们四散飞溅,又融入这吞没黑暗的暴雨之中。那大衣的下摆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像是幽灵的残影,同他们一起汇入中心城的阴影之中,直到又一束惊雷在那血腥味十足的建筑后绽放——
敏斯特大图书馆。
渴血者的王庭,古老知识的密窟,凡人的坟墓。
一支小队停在了无人的街角,这里是敏斯特大图书馆的外围。只要穿过一条向上的阶梯小巷,就能看到那布满邪恶尖刺和蝙蝠雕纹的华丽装潢。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猎人拉下厚皮缝纫的连衣面罩,仰望着那黑色阶梯之上的魔窟,掏出了扁平的酒壶。
铜制钢帽碰撞扭动的声音淹没在雨中,这支小队的其他人和他一样,都掏出了一枚酒壶:
“敬阿尔扎克。”
“敬阿尔扎克。”
“也敬我们自己。”
布料摩挲着雨声,互相碰撞着,直到那些酒壶重新收入怀中。
“真是烈酒啊……也许这辈子,就只能喝这么一次了。”
“是啊……如果昨晚灰狐能加入我们队伍的话……”
“好了,闲话就不用再多说了。”
为首的队长拉开连衣面罩——正是巴格斯。
“这不是普通的猎魔,这是战争,真正的战争。我们没有灰狐那样的战地医生,或者说整个破邪同盟也没几个,我们只是以平时的状态,来面对一次必死的战争,猎魔战争。”
“所以打起你们的精神,我再重复一遍我们的任务……”
阿尔扎克营救行动开始了,哪怕是巴格斯也理所当然地凝重。他一遍又一遍述说着任务内容,不断确认着小队成员是否都听明白了,他的嗓子在颤抖。
“头儿……你又说这么多遍,是怕了吧?”
细密的哄笑声传来,巴格斯顿了顿嗓子:
“怕,没人不怕。抬头看看连乌云都挡住的黑暗,有谁不怕?”
四周顿时沉默了,只剩洗刷着一切的雨声,以及一声惊雷,照亮了巴格斯手臂上的殷红——
“头儿,你受伤了?!”
“该死……你不说我都没发现。应该是刚才路上遇到那只渴血者……”
这里是渴血者的大本营,无论如何,都没有理由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之前流血,它们会闻到。
……
……
“巴格斯迟到了几分钟,他们运气不好,刚刚撞上了离群的渴血者,不是密党的。”高塔上,奎茵放下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
“毕竟这样的晚上,有歪点子的不只是我们,还有那些不属于密党的离群者。”一名猎人插话,看向一边黑发的猎人。
包裹在雨披中的图灵收起了手上被打湿的一叠纸张。丰收神父三人组就在不远处,他们两只小队同行,不过他沉默寡言,除了奎茵外和他的两个队员,没和其他任何猎人说过话。
“时间还早,我们要等到其他小队肃清进入大书库的道路。如果你实在记不住,可以再多看几眼。”奎茵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图灵摇了摇头。
在昨日的会议后,图灵没再出门,乖乖呆在破邪同盟分会内部休养生息,直到这一刻。
十支小队在暴雨和夜色的掩护下进入威斯特敏斯特中心城,敏斯特大书库近在眼前。渴血者政权的核心地带,伦敦城的噩梦。
当然,是这世界普通人所不知道的噩梦。
“不要低估我的记忆力。我只是很疑惑,我们在渴血者中有内应?不然无法解释这份情报的周密性。但如果我想的不错,这栋建筑就算有普通人,也必定是血仆。”图灵来到奎茵身旁,俯瞰着瓢泼大雨下大书库外围。
那些阴影中的披肩在掠动,钻进外围的值班亭,猎具将里面打盹的血仆扎了个透心凉。
猎魔人对敏斯特大书库的了解超乎图灵的想象,情报里精确地点出了六种巡逻路线和详细的排班表,同时包括整个敏斯特大书库内部的构造,比如进入地下血池监牢的方法。
“世上总有些意外。在大书库的地下,那所深不见底的血池监牢,据说在那最深处还曾关押过梵卓氏族的罪人。我们的人在那所监牢里扮演仆人的角色,还有很多无法传出的情报,等进入之后还要他的帮忙。还有很多猎魔人,他们是阿尔扎克的忠实追随者,他们很愿意为阿尔扎克打探情报,即使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奎茵解释着。
“听说过,他是精神领袖。”图灵从怀里摸出了一枚扁平酒壶。据猎人们说,这是致命的猎魔行动前一定要喝下的东西。里面装着的液体名为“阿尔扎克的烈酿”,就像是彼此之间的饯别。
而在营救阿尔扎克的行动前喝下它,那高度酒精便被赋予了更深的含义。
“不只是精神领袖。”奎茵瞥了眼图灵手中的酒壶,“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就是下一任的分会长。一名蓝衣猎人,他自制的猎魔酒被猎人们冠以他自己的名字。分会大厅的旗帜是他亲手编织的。仅从这些,你就能明白他在分会,乃至整个破邪同盟中的地位。更何况,现在只有他知道如何找到阿克拉茜娅……”
“一半了。”雨中传来的声音短暂打断了二人的交谈。是丰收神父,那从绷带嘴罩下传来的声音低沉又沙哑。
那八只小队的效率高得惊人。
敏斯特大书库属于目前的皇室,而皇室便是瑞默尔,目前所有氏族中如日中天的存在。
“修道院对密党的问询会议上需要护卫,哪怕只是一种形式。从这一点上,开膛手干得还不错,仅这一点。”奎茵眺望了一眼数个街区外的大本钟修道院,那里的蒸汽灯在雨夜中一片氤氲。
“开始了。”
随着外围最后一个血侍在雨夜中化作了灰烬,所有人在丰收神父的声音下绷紧了身躯。
他提起了那柄大镰刀,将目光投向奎茵:“该我们了。”
奎茵扫视一周,看到那些阴影下的神情,掏出了酒壶:
“敬阿尔扎克。”
“敬阿尔扎克。”
入乡随俗,图灵让那酒壶沾了沾嘴唇。而丰收神父冷眼看着这一切,和他的两名猎人站在一起,就像是雨中的石像。
奎茵扔下酒壶,深吸了一口气。出鞘的锯齿刺剑扫开雨水。
惊雷乍现,无数黑影跃下尖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