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剑。
是老道吗?
不,肯定不是,老道那么丑,蝶儿眼睛那么好看,怎么可能看上他。
那是劫剑的再上一任剑主吗?
顾曜沉默片刻:“还记得那人叫什么,长什么样吗?”
老狐狸摇摇头:“我那时只有一岁不到,灵智初开,虽然心底有个样子,但一百零八年过去了,我日日夜夜想着,他的模样也在我的恨意中逐渐变样。”
“他死了吗?”
“不知,那年我曾向路过的商人询问,得知曾有大事发生,离此处不远的临安府星落湖震荡千里,巨浪滔天,两座小城被湖泊吞噬,或许他是死在那儿了吧,可我又总有种诡异之感,似乎时刻被人窥视。”
顾曜又问了关于那人的几个问题,但老狐狸只是摇着头,什么都不知道。
“麻姑山有狐仙的传说,是你吗?”
老狐狸蜷缩尾巴,咧着嘴,露出没几颗牙的嘴巴:“你看我这模样,会有人管我叫狐仙吗?一百零八载,我只是守在山上靠那些葡萄过日子,守着蝶儿的残魂罢了。”
“那狐仙是什么您可知晓?”
“或许是山神吧。”
“山神?山神是什么?”
顾曜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陆白侯。
“山神就是神啊,是个美丽且慈悲的女神,若是真的有菩萨,应该也就是她的样子吧。”
老狐狸似乎有些累了,眼睛有些睁不开,精神都萎靡了些:“后生,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可我快撑不住了,你想问什么,就快些问吧。”
它低着头,拖着尾巴,走到黑色发亮的棺材屋前坐下,努力抬头。
顾曜匆忙翻着怀里的东西:“我这有些丹药和符咒你...”
“别浪费了,这么多年,我心里抱恨,修行不得进步,寿元早就尽了,全靠一口气撑着,现在气散了,该走了...”
它有气无力道。
顾曜沉默了。
“这里是怎么回事?”他坐了下来,让狐狸不用费力抬头。
“这儿是山神怜悯蝶儿,以大神通创造出的蜃景,每隔七年蜃气汇聚,阴阳变革,这虚假的蝶梦寺才会出现,真正的蝶梦寺,早就在百年前连同蝶儿一同被抹去了。”
“山神是什么?”
老狐狸摇摇头:“不知道,刚开始主持来这建庙之时,也没发现有什么山神,只是主持突然暴病身死,死前将主持之位传给了蝶儿,这山神才时常显灵,照顾蝶儿。”
“为什么要传位蝶儿,蝶儿不是有师姐吗?”
“呵呵。”老狐狸不屑的呵了两声,“说是师姐,其实就是一群遭难无家可归的女人,主持好心收留了她们,但其实真正的徒儿,真正能修行的人只有蝶儿。”
“这群女人刚开始毕恭毕敬,但在主持去世之后,许多人就憋不住想下山,想嫁人,想要这儿的钱财。”
“蝶儿心善,给了离去的人一些钱财,但人类的贪心是世上最难满足的东西,那群女人想要的更多...”
“那群女人发觉保存财物的地方只有蝶儿才能打开,表面上又对蝶儿好了些,也就在这时,那个男人来了...”
老狐狸停顿了片刻,抬起浑浊的眼看向顾曜背后的剑:“那人本来是冲主持来的,但主持身死,蝶儿年幼,心性单纯,恰巧一个女人送了她本男女情爱的话本...”
“男人花言巧语骗了蝶儿,让蝶儿心甘情愿的将所有钱财都给了他,消失不见。”
“蝶儿满心欢喜的学着刺绣,开始给自己绣嫁衣,绣鸳鸯,等着那个不会回来的人...”
“一个月后,那群女人发现钱财都没了,就将蝶儿锁进了这里,将佛像砸碎,将墙壁推平,将一切值钱的东西统统带走,只留下什么都不知道的蝶儿,还在这里,对着昏黄的蜡烛,一针一针的给自己绣着嫁衣...”
顾曜沉默了许久。
他的背后,劫剑也在微微颤动。
这是什么垃圾故事?
一群金钱迷心的假尼姑,伙同一个居心叵测的狗男人,欺骗一个渴望爱情的少女吗?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殷红的手帕,两只金色的肥鸭子依偎在一起。
“蝶儿,我也骗了你,你绣的鸳鸯一点都不好看,像鸭子...你也不聪慧,太傻了...太傻了...”
手指在鸳鸯帕上划过,顾曜将它叠好,放进怀中:“你放心,若是那人没死,我一定将他的心挖出来,若是他真负了你,即便死了,我也将他的魂从泰山鬼国抓出来,在这里焚烧殆尽。”
“还有那群假尼姑...一个都不会放过...”
顾曜抬起头,刚想再问些什么,却发觉狐狸已经趴在了地上,闭上了眼,安详的睡着了。
他站起身,看着身后呼呼大睡的林奉学,突生羡慕:“真羡慕你,什么都不知道。”
将睡的很熟的狐狸抱起,顾曜转身,走向前面的大殿。
原本奢侈华丽的佛殿,此刻只剩几块砖瓦,几根凸出的烂木头,还有没被推平的几处低矮墙根。
刚刚所见的蝶梦寺,终究只是麻姑山给蝶儿编织的梦罢了。
最外围的葡萄树,原本成片成林,郁郁森森,此刻尽数枯死,只剩下正对棺材屋的一棵,半死不活蔫着树叶,吊着几串又小又青的葡萄。
顾曜在这棵树下,用劫剑当锹挖出个坑,让狐狸安心的睡在了葡萄树下。
“都说狐狸喜欢吃葡萄,可你只吃这些,也太瘦太轻了,我家的狐狸,一个顶你三个重。”
“若是有来生,祝你再能遇到蝶儿,有吃不完的葡萄。”
摘下一颗,塞进嘴里,很酸很涩。
“就靠这东西,挺过一百零八年,也不容易啊,蝶儿大概,只对不起你吧。”
顾曜喃喃道。
“太上敇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往生咒诵完,顾曜打算去喊醒林奉学,去看看颜意远这货跑哪儿去了。
刚转过身子,只看见那个尼姑又出现在了三丈之外。
“你是什么人?山神?”
尼姑双手合十道:“我是蝶儿的师傅,前任蝶梦寺的主持。”
“什么?”顾曜不敢置信,“若你是蝶儿的师父,若你能以这样的形态出现,为什么不告诉蝶儿,让蝶儿走出那儿?”
这尼姑坦然道:“并非不愿,而是不能。”
“为什么?”
“道长,团团说,山神怜悯,才会将蝶梦寺这般隐匿,每隔七年放出,护住蝶儿的残魂,可你想想,蝶儿是怎么死的?”尼姑道。
顾曜如遭雷击。
蝶儿...蝶儿是连同蝶梦寺一同被抹去的。
尼姑又道:“若是山神当真怜悯,为何不放过蝶儿,它能放过团团,为什么不愿意抬手呢?”
“若是它当真怜悯,为何往来道士、僧侣、武人、书生,前后三百五十年,九百九十九人被它吞噬呢?”
她的面容突然模糊了起来,身形也开始闪烁。
“道长,时间快到了,一定要...”
她消失了。
只留下一句没说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