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动的世界瞬间平静,烈阳般闪耀的老道也不能引起任何波浪,在现出人身的阎罗面前,天地仿若陷入了沉睡。
顾曜被阎罗注视着,感觉自己的魂魄都要被勾走了。
但下一秒,阎罗便移开了视线,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劈来的木剑。
老道闪现到祂的身前,横剑削向祂,此刻木剑被阎罗单手握住,竟反而被压制了。
木剑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声,即便是远在数百里外的顾曜,也是听到了这声响。
来自于木剑仙人的木剑,在阎罗与老道的角力中,率先支撑不住了。
咔。
咔。
啪。
漫长的一息之后,流火般的木剑断裂,老道抬手一拳,砸向阎罗的头部,却在将要碰触到的瞬间,猛然收拳后退到百丈之外,只在空中留下一道飞快消散的金线。
阎罗手中还握着半截木剑的断刃,此刻断刃上的火焰缓缓散去,露出木身,又迅速枯萎,木剑曾度过数百载岁月而不毁,此时神力尽去,一息不存。
阎罗松开手,手中断刃消散在空中,祂全然不在意老道,视线再次向顾曜的方向看来。
就在祂扭头的片刻,一记火行雷砸了过去。
老道将剩下的半柄残剑掷出,身形一晃,在空中拉出三千个身影,同时捏动不同的印法,催动了千门道术,在木剑也被阎罗一拳打碎后,无数术法同时绽放。
金木水火土,风雷神鬼符,天空变为了花园,这些术法和谐无比的一同盛放,同时互相融合,衍变为更强更深奥的道。
阎罗注目将来的至强之击,突然伸手插入自己的胸口,活生生的掏出了自己的心脏,用力一捏,心脏便如同水一般,变为了一把漆黑的长剑。
轻轻一挥。
世界再次被劈开。
一道无法渡过的深渊挡在了祂的身前,化身最坚硬的盾牌。
老道的攻击涌入深渊之中,未能击出一番风浪。
随即阎罗向前踏出一步,出现在老道身前,一剑刺去。
老道侧身闪过,抬掌,他周身的八十一颗流珠汇聚化成金乌,随着这一掌一同拍下。
阎罗横剑,对于金乌与这一掌不闪不避,竟是要以伤换伤。
黑剑被老道一手握住,金色的光华散去大半,恢复成了满是皱纹的老人之手,手上还出现了一道深深的伤口,伤口处血肉枯竭。
这一剑斩伤了号称不灭的阳神之体,并且让老道无法恢复,即便是下一刻,老道松手再次后侧,阳神的力量也无法重新覆盖伤口。
金乌拍在了阎罗的身上,八十一颗流珠散开,四散而出,将阎罗打成筛子,又在退开的老道指挥下,勾结连成一个阵法,一根根金色丝线连接彼此,将阎罗定在其中。
老道握紧了受伤的手,另一只手点出一指,天空中雷声轰鸣,身下海水翻腾不止,五雷正法敇令五雷,此刻奉令而来,一张雷电所化的巨大弓出现在身前。
完好的手握弓,受伤的手拉弦,老道双目涌现金光,天地至阳之气所化的阳雷从他体内流出,变为一支长箭,架在弓上。
咻!
长箭射出,狠狠刺入了阎罗的身体之中,随即绚烂的雷光爆炸,将阎罗所在一片炸为黑洞,周遭空间都是被拉扯破碎。
老道散去雷弓,八十一颗流珠飞回他的身边,他握着伤手,神情肃穆的注视着黑洞。
黑洞缓缓变小,慢慢消失,同时,一道道至阴之炁缓缓涌向那处,抚平阴阳的失衡。
阎罗七零八落的身体零件出现在他的眼前,最为完整的是一条握着黑剑的胳膊。
老道看着眼前的零件,眯起了眼,抬起了手,一点金光在指间汇聚,真要出手时,阎罗居然开口说话了。
“父亲,这么狠心吗?”
老道的手臂一晃,下一刻便是一道金光伸出,要将那持剑的胳膊打碎,但黑剑却是自然移动,用剑身挡住了那金光,只是被击飞了出去。
“可真是好狠啊。”阎罗的声音有些轻佻,但又时刻变化,似乎正在寻找合适的声音。
一具身体缓缓从胳膊处长出,还是一样的只有独眼,完全长成后,祂挥了挥剑,浮出人一样的表情:“我想了许久,你应该是我的父亲,按照人类的做法,你不应该是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吗?”
老道抿嘴:“我只是创造你的众人中的一个,父亲这种称呼,你得叫那个上清派道士。”
阎罗面上浮现出悲伤的表情,但那一只眼睛,却是闪动恶意的光芒:“不,我的心脏,是由你创造的,那个人类,只是给予了我一些人间的见闻,让我有了思想。”
“况且,作为神明的我,父亲也得是个强者才是。”
说话时,祂突然冲向老道,一剑劈向老道的头颅。
老道不敢试验如果自己被这黑剑斩首后是否会死,因而以指为剑,打出三道剑气的同时抽身暴退,向着海面降去。
阎罗视剑气为无物,任由剑气穿过身体,追逐而去,同样落到海面上,正靠近间,老道突然回身,浑身金光如火焰般绽放,一下撞到祂的怀里。
“龙虎!”
一声低沉的怒吼,龙吞虎噬,天空为龙,海洋为虎,气与水同时拥抱阎罗,将祂送入海底。
阎罗再次被定住,动弹不得。
老道站在海面上,八十一颗流珠高高飞起,化为九颗烈阳。
“九九纯阳,耀世倾天。”
九轮太阳射向万丈神光,将蓝黑的海洋照亮。
阎罗被天地镇压,动弹不得,只能看着万丈神光落到自己身上,一点点融入自己的体内,驱逐剥夺祂的力量。
身躯缓缓消散,黑剑也缓缓融化,向着原本的四分之一模样衍变。
老道看着它似乎要现出原身,再次对着海底狠狠一拍,天空中的九轮太阳,同时冲入海中。
九日煮海,纯阳净神!
在九轮太阳围拢那点黑色时,顾曜也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很热。
阎罗此刻的痛苦,竟然通感给了他。
同一时刻,一道黑影从他的脚下窜了出来,发出一声哀嚎,变为了与他相貌完全相同的姚孤,更加不堪的在地上哀嚎。
顾曜还能忍受这痛苦,虽然不知道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又藏在自己的影子里的,但毫不犹豫,忍痛抽出劫剑,一剑劈了过去。
姚孤翻滚的时候哀嚎道:“住手啊,我们三个是同命的,我死了,你也会死。”
顾曜不听,一剑一剑劈过去,心底的火烧感愈发明显,所幸自己的心脏处的炁源源不断涌来,缓和他的痛楚。
正当顾曜又要一剑砍去时,颜意远一刀架住他的剑:“什么意思?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三个?还有一个是谁?”
他看了看顾曜,突然看了看光幕:“你阎罗?!”
顾曜咬牙:“别听他鬼话,这个家伙,嘴里没有一句实话,我师父正要杀阎罗呢。”
姚孤尖声嚎叫道:“我们三都是无常死主的器灵魂魄,再怎么样,都是同根同源同时诞生,哪里是胡话?”
无常死主?
这名字有些熟悉。
顾曜稍一回想,便是想起来了。
此前在麻姑山,曾经见到过一副六道轮回图,那抱着六道轮回车轮的大鬼,在静音师太的口中,便是无常死主。
所以姚孤是以无常死主来命名那块神机的吗?
颜意远此刻看看顾曜,又看了看地上这家伙:“无常死主是什么?”
姚孤此刻身上已经泛起了一道道蝌蚪一样的火烧纹:“无常死主就是百年前他们创造出的轮回之心,是实现了你们人类以人之力对抗神明的神机!”
痛不欲生下,他一股脑的全部哀嚎了出来:“顾曜,我们是一体的,你想明白,你母亲明明只是个凡人,怎么会让你不死你?自然是当时你体内那半块的残缺灵钻入了你的身体内,又在她的身体里与原主完美融合,这才有了此刻的你。”
“是真的?”颜意远看了看顾曜。
顾曜咬牙摇头:“假的,我的魂魄我很清楚,他说的那个,早在十年前就被艳鬼勾走,最后消逝了。”
他对于自己的来历,很早之前就有了个大致猜想,现在根据姚孤的说法,大致补全了些。
自己或许本就是此世魂魄,只是那时候生死之间,无常死主的残缺之灵想要夺舍,被龙钮白玉印护住,便又有了另一世的顾曜。
后面又因为艳鬼一事,龙钮小印震杀了艳鬼与那个魂魄,被重新回到这里的顾曜吸收。
如此才能解释,自己为何没有被老道发现不对,为什么自己没有原主的记忆,不能与姚孤、阎罗一样天生指使鬼物,却反而被鬼物垂涎。
姚孤也没有什么实力,可能指示双煞。
只是与阎罗同化的上清道人,在分离之后,仍然可以指示窃国鬼。
但自己,却从来没有这等力量,反而处处被觊觎。
另外,夺舍,肉身与肉体可不是完美融合的,但自己刚刚穿越来的时候,老道仔细检查过,却没有发现一点问题,或许是龙钮小印使身体完美,又或许是自己本就是这身体的主人。
这样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同样以神机·无常死主作为心脏,但此刻,姚孤痛不欲生,将要陨灭,但自己却还能忍受。
顾曜抽了下剑,吼道:“颜意远,快杀了这家伙,他也是凶神,而且听他的话,他与阎罗共命,只要你杀了他,一切就结束了。”
颜意远呆呆的看来看去:“不行,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我做了,岂不是也会杀死你?”
“你不是说要做天师吗?哪有天师这般磨磨蹭蹭”
姚孤又是哀嚎一声:“顾曜,你想明白,你师父为什么要你进来,你要知道,你万一被夺去心脏,让阎罗彻底掌握轮回之力,那祂会比现在强大数百倍。”
“他带你来,就是拿你做保险,如果他输了,那就直接杀了你,一样可以结束一切。”
顾曜大怒:“胡说八道!”
他狠狠一剑劈下,颜意远一时不慎,挡在身前的刀被顾曜撩开,姚孤被顾曜一剑枭首。
人头滴溜溜的在地上滚了一圈,最后滚到顾曜脚下。
他瞪着双眼,诅咒道:“顾曜,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话音落下,便是涅灭成风,身躯也是一同消失,只在顾曜脚下,留下一小块被烧的赤红的不规则碎片。
颜意远神色复杂,顾曜捂着胸口,一下坐在了地上:“没事,他说的胡话,我可不是啊!”
心脏一阵剧烈抽搐,让他一下蜷曲起来。
同时,海上的老道双手狠狠一合,海面一震,八十一颗流珠飞回老道身边,同样飞出的,还有一块黑色的疙瘩块。
“结束了,结束了。”顾曜无力起身,躺在地上喃喃低声道。
阎罗被解决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我觉得没有,我的好兄弟。”一句陌生的声音,突然从他的背后传来。
顾曜还没反应过来,一只黑色的手掌刺穿了顾曜的胸膛,滑过他的心脏,轻轻一捏,心脏便是碎裂成了无数快。
窒息感笼罩住了他,只能勉强回过头。
施弼!
施弼不知何时来到了此处,他的一只手捏碎了顾曜的心脏,掏出了一块更大更神异的黑色的神机。
他的左侧脸颊上,长着一张人脸,平平无奇,只有右眼,刚刚那句话,正是这张脸说出。
看到顾曜看来,那张脸笑道:“谢谢你,好兄弟,我們终会合体。”
施弼弯下身子,将姚孤留下的小块拿起,放到一起,两块自然而然的合体,随即他又挖下脸上的人脸,血肉蠕动着消散,同样变为一小块黑色不规则疙瘩。
再次放到一起,最终堆砌成一个缺少一角的四面体。
施弼低头看着顾曜:“曾经受你一份情,无以报答,我不会伤这里任何一人的性命,也会将你的肉身好好安葬。”
“你的师父,我不会杀,为了感谢他为我解决掉阎罗,替我拿出无常死主的一部分,我会护他百年安详。”
顾曜的双眼,逐渐被血色淹没。
思维也逐渐停滞,脑海中闪过最后的一个念头:原来山中美人,是施弼自己放在丹徒县的,他的目标,是无常死主
可为什么
听到的最后一声,是蝶儿的悲吟和颜意远的怒吼。
老头,好像我先走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