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间总有传言说“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但其实只是山上的生活与外面不同,不容易觉时日流逝,至少在云中山里是如此。山里的绿叶黄了又落,植物和水流努力之下,将仙栖崖周围的山势进行了不少改造。
植物在互相竞争中生长蔓延, 水流变幻冲刷,山石也在风吹日晒中崩落,继而被苔藓蕨类分解的看不出原来模样,于是原本可以通行的地方被遮挡的严严实实,原本是峭壁的地方多了路途。
当然,对环境改造能力最强的, 还是有手有脚使用工具的生物。
对云中山来说, 喜欢在山里到处转悠的方长, 才是这座山里最大的改造者。他的双脚踩出了许多道路,他手中的工具,在山里挖掘、砍伐、采集,有时候兴之所至,还进行疏通与平整。
其次便是山脚处的人类了,日日年年,人类的数量不断增长,活动范围也不断向山中蔓延,侵蚀原本被静谧占据的领地。樵夫和猎户们在周边活动,并不深入——托林溪村种药的福,如今采药人这个职业,在云中山周围越来越没有前途了。
咔咔咔咔——
方长用小钳子,轻轻地将几根小钉子,贴着玻璃表面楔进周围的木框里,而后它将这个相框挂在了墙壁上,后退两步看了看效果,感觉很是满意。
墙壁上如今有两副镜框,这和传统的装裱方式不同,但也颇显规整, 而且容易清洁。他刚刚挂上的这幅,是在崖边的迎客亭里,朝仙栖崖这个方向拍的一张黑白照片。
拍照工具的结构倒是不复杂,有个木头箱子,前面打孔安上透镜,里面放上张玻璃银盐底片,就能做到。对比起来,反而冲洗所用的各种材料更难制备些,还好他有近乎无限的时间,只要有兴趣,便能慢慢的做。当然,过程也被他记载成了书,并命名为《照相术》,放在书架上,有机会可以赠给有缘人。
相片的角度选的很好,取景内容很丰富,崖边大树、早课石旁的葫芦藤、碧玉湖心六角亭、崖边浣花溪、无名殿前的参天银杏树、殿旁的菜畦药田电线杆, 统统被拍进了这张照片里,虽然只有黑白色,但由于十分清晰, 不难想象图里的色彩绚丽。
旁边的镜框里,则是方长的画作,位置也是在迎客亭,取景角度完全一致。虽然没有旁边照片那样细致,但没有用水墨的技法,而是上了数种颜色,加上是他亲手所画,灵动万分。
墙壁上两副相同视角,不同风格的作品,相映成趣。方长点点头,将桌上的钳子钉子等工具收拾好,放回工坊里,而后看了下天上的云。
近百年天下无甚大事,崖上同样也没有大事。
方长宅在云中山里,未曾出去,连云中山也没离开过。便是离着仙栖崖只有几座山头的林溪村,他也只是在山中溜达时候远远看过,至于其发展之繁盛,倒是不用亲眼去看,远远地望一下气便知。
唯一与外界接触比较多的,是章山神的山神庙和周围逐渐形成的村落。
原本孤零零待在荒郊野岭里的山神庙,如今经历了岁月变迁之后,也是整日香火缭绕,来进香祈福的络绎不绝,当然其中相当一部分,依然是旁边官道的过路行人们。而依托这里的香客,尤其是官道在此驻足行人们而兴起的产业,让这山神庙周围多了不少人家,继而形成了个村落。
方长偶尔会带些崖上物产,来章山神这里串门,下上两局棋,并获知些天下新发生的事情,也见证了那座小山村从无到有的兴起。几代人之后,“山神庙周围有个小村”便成了理所当然之事。
再去天下游览一趟?
这个想法起来,便被付与了行动。
修行至今,方长早已经变得可以随心所欲,无牵无挂的人,下山一趟也是简单至极。从白玉床头将近百年未用的背包背上,简单整理了下里面物品,装进去些自己写的书,而后将放在书桌旁的酒葫芦跨在腰间,又取下挂在墙上的剑鞘,而后走出殿外锁上门。
轻轻招手,便有龙吟凤鸣之声从灵剑泉中升起,一道明亮的金光瞬间闪耀,停在方长周围,欢快地绕了一圈后,归入鞘中。却是在灵剑泉里蕴养了上百年的灵泉剑,被召唤而出,其甫一出水,气息甚至搅得天上白云都裂开了条缝隙。
这次方长没有跳崖,而是老老实实的从栈道走下去。
栈道这些年里朽坏了些,方长进行过多次修葺,他特意选了耐腐蚀的坚固木头,让栈道的质量更好了些。崖边的粮仓里面已经装满了粮食,所以方长甚至减少了种植主粮的数量,以消耗存货为主。
看天象,凡间这近百年也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崖下的水塘在常年冲刷之下,更为幽深,而且塘边被水缓缓侵蚀剥落,让水塘扩大了些许。树林长得更加茂密高大,新旧不断交替之下,让方长当年在这里布下的阵法,愈发难以见行迹。便是方长,也只能靠灵觉和记忆,才能隐约察觉到阵眼的位置。
林溪村如今已经变成了林溪镇,它不仅朝山外扩张,也朝山里扩张,于是和仙栖崖之间的山头数量,减少了半个。被包括进林溪村的这半座山峰,小部分是盖了房子,更多则是被开辟为药田。
当年熟悉的人已经一个也无,天下间百岁老人并不多见,便是见过方长的孩童,如今也已经化成了冢中黄土,当初那位从樵夫到村长并带领村民们走上致富路的林海,更是已去世了几十年。
所以他走在林溪镇里的路上,并无当年人向他打招呼。加上这里如今事业繁盛,南来北方的客人很多,街面上的几个陌生人并不显眼。幸好县衙在将这里升格为镇之后,派来了常驻的吏员和捕快,有他们维持着,街面上的治安倒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