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不见相思自不安
半月后,酉时,青城山青城观口。
残阳如火,观口那棵枝繁叶茂,一人多粗的银杏树下,立着一位长身玉立的男子。
男子负手而立,痴痴望着观口。观口出来一位年轻小哥,直奔树下,拱手说道:“少爷,这已是第三次,您挂念少夫人,巴巴赶来却为何不与少夫人相见?”
男子正是易岚枫,三日后,便是他与赵媛玉成婚之日。自从婚期定下,每隔几日,他便与阿金一同前往青城山。只是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心爱女子,终是怕露出纰漏,故而不敢与娇妻相见。
易岚枫眼眸忧郁,轻声吐出几个字:“她,可好?”
阿金见他家少爷如此,不免心疼却有些不解,赌气说道:“少爷,既然牵肠挂肚,为何不亲自见上一面?”
易岚枫侧头扫了一眼阿金,回眸直视观口,幽幽说道:“你与我主仆多年,岂会不懂我心,为何激将于我?”
阿金自幼与易岚枫长大,他家少爷心思他岂会看不穿,只是他未经情爱之事,自然难以刻骨体会,纵然看穿亦懵懂不明。为何近在迟尺,却不相见,饱受这般相思之苦。
阿金摇头说道:“阿金,只是心疼少夫人,几番见我前来,先是欣喜,而后却未见少爷,嘴上不言,心中难免失落。”
易岚枫垂头望着腰间的荷包,眼含疼惜,几分无奈刻在眉宇间,轻轻吸气缓缓说道:“可还缺甚,下次记得带来?”
“少夫人说观中虽粗茶淡饭,却也可口,用不着其他。只是挂念您,问您安好?”
“你如何作答?”
“按您的吩咐,说您身子康建,只是事务繁多,得空便来探望。”
易岚枫扯出一丝苦笑:“她气色如何?”
“少夫人气色很好,肚子看着又大了一些。”
易岚枫不再言语,呆呆凝望观口。良久,夜幕已降,弦月挂空,繁星争辉。微微清风拂过,袍衫轻动,易岚枫嗓音低沉落寞说道:“回府吧。”
古山钟鸣,静室之中烛火晕黄。舒姌姌独自一人待在房内,忽觉胸口憋闷,不禁起身到了门外。思及弟弟舒承方才所问,余音绕耳。为何已过半月不曾见过姐夫?
半月未曾与夫君易岚枫相见,起初不觉有异,今日仍旧只是阿金一人前来,她不免心中生疑不安。突然将她送到这古山道观之中,真如当初所言,只是不忍她深受暑热之苦?可她虽有怀疑,但她思及从前,夫君易岚枫对她体贴入微,这般不来相见,大约真的是事务繁多,脱不开身来相见。
“妹妹,热水备好,烫烫脚好解乏。”
汤小池端着木盆返回,却见舒姌姌待在院中,见她神色忧思,自然知她心中思念何人。
如今舒姌姌身怀有孕,已过七月,孕中难免血气不畅下肢浮肿。每夜以热水泡脚,方可缓解浮肿酸胀。
舒姌姌与汤小池共睡一室,二更起夜,但见舒姌姌辗转反侧仍未入睡,不禁问道:“妹妹,可是心中挂念少爷,难以安眠?”
“姐姐,你说会不会出了何事?不然他怎会许久不来?”
“少爷,家大业大,如今全指着他一人,难免抽身不得,妹妹切莫思虑过多,伤了身子。”
舒姌姌腹中微动,轻抚腹部心道:你这小人竟也为你父亲开脱。嘴上却说:“许是我多思了,姐姐,快歇息吧。”
翌日,舒姌姌协同汤小池前去拜访玄空道长。自从入观,只是远远见过几次玄空道长,并未说上话。昨夜,一夜无眠,舒姌姌眼睑下有些淡淡乌青。汤小池自然看出舒姌姌未曾安眠,劝她躺着歇息,可舒姌姌昨夜忽然想到,昔日玄空道长为她批命之事。转眼离她十七岁生辰,只剩几月光阴。近日她总隐隐不安,再加上昔日预言,心中更加惶恐不安。
玄空道长似乎早知,舒姌姌定会前来,见她到访竟无半分诧异。
三清大殿,玄空道长屈膝盘腿在蒲团之上,闭目凝神打坐在供桌右侧。舒姌姌敬香后,小池扶她缓缓跪在殿正中蒲团之上。
片刻过后,玄空道长闭目轻语:“女居士,别来无恙?”
舒姌姌双手合十,微睁美目回道:“劳道长挂怀,一切安好。只是想到昔日批命之事,小女子多有疑惑,不知道长可否指明一二?”
玄空道长纹丝不动,高深莫测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命有此劫,凡尘俗事既不能超然物外,女居士只消在此清修数月,待生辰度过,便可化解。”
“道长,恕我愚钝,可否明言?”
“天机不可泄露,贫道言尽于此,女居士好自为之,请回吧!”
“道长…”
舒姌姌见玄空道长,闭目不语亦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由汤小池扶着起身,转身出了三清大殿。
回房途中,汤小池忍不住开口问道:“妹妹,方才道长所说的劫数,从何说起?”
“姐姐有所不知,昔日道长曾为我批命,命中有一大劫,只说在十七岁,可并未言明何事?”
汤小池闻后虽有所担忧,故作假意不信,笑道:“妹妹,这玄学之事,玄幻之极,怎可全信?”
“倒也是。”
“妹妹,若有忌讳,不妨在此过完生辰,再回府中,也好与承儿多些日子相处。”
舒姌姌秀眉舒展,怎可为了不知真假之事,郁结于心,伤了身子倒真是应验了预言。一番顿悟,心中拨云见日明朗澄静,悦声道:“罢了,姐姐,陪我去道场看看承儿吧!”
汤小池见舒姌姌释怀,暗松了一口气,扶她前往道场。
两日后,易府早已张灯结彩,乐声齐鸣,好生热闹。
别院内,易岚枫只着白色寝衣,心中烦闷,不禁瞥见角落那张古琴。上前轻拨琴弦,琴声寂寥,他眼前浮现娇妻容颜,神伤颓然。
别院门口,微胖圆润的喜婆,扯着嗓门唤道:“易公子,易公子,莫误了吉时啊。”
阿金方才被易老爷夫妇唤去,交代一二。此次易岚枫不再反对这门婚事,虽说欣慰,可有前车之鉴易老爷终是不放心,故而交代阿金务必好生看着少爷,切莫再出了岔子。
阿金让阿全拦着喜婆,焦急奔到院中,在门口唤道:“少爷,喜婆已在院外催了几遍?”
易岚枫一拍桌面,震得古琴轻颤,发出嗡鸣,气急败坏道:“且让她等着。”
阿金面露难为道:“少爷,您这是何苦呢?”
言毕,阿金踏进房内,拿起被丟掷在床上的正红喜服,走到易岚枫身前,眸色深沉劝道:“少爷,莫忘了此番委曲求全为何?”
方才怒发肝火的易岚枫,忽然颓然,不甘道:“罢了,替我更衣吧!”
正红喜服在身,成婚本是大喜。可易岚枫只觉讽刺苦涩,这是他第三次身着喜服,可三次皆不是他本愿,唯独庆幸初次与他拜堂成亲之人,是他此生所爱。
易岚枫呆坐在铜镜前,任由阿金帮他梳理头冠。眼过之处,梳妆台上皆是娇妻平日所用之物。他轻轻从锦盒取出白玉簪子,拿在手中如获珍宝小心翼翼。尾指轻颤,心口骤然锥刺,张口大喘两声,极力平稳气息,方才惆怅低声说道:“阿金,帮我带上这支簪子吧!”
阿金起初只知他家少爷,十分珍视这支白玉簪子,却不明缘由。早先见得书房那幅少女图,才知是女子之物更是相思之物。
阿金小心接过白玉簪子,帮易岚枫插入头冠之中。
铜镜映面,本是朗目星眉温润如玉,可眉头微拧,眼含悲色,几分苦情跃然于面。易岚枫微微瞠目,镜中出现女子清颜,低头莞尔梳着肩头青丝。遽然起身,撇头不敢再多看一眼。疾步到了门外,再无半分拖泥带水,径直出了别院。
炮竹噼啪作响,乐师唢呐齐奏。骏马脖铃轻晃,跨马而上之人,却无半分喜色,神情寡淡出发迎亲。